怀慕领着青罗继续在山中行走,似乎脚步随意,想到哪里便去哪里。秋意渐深的山林里头,足下踏着厚重的叶,那色彩却仍旧是明快鲜活的。一片一片的林,不断变换的光影,就像怀慕所说的,每一处都是不同的风景。
怀慕领着她穿过一片黄栌、白果树林,深沉的红色夹着明快的金色,似乎无穷无尽。走到尽头眼前却忽然一盲,就像忽然遇见了一片雪原,平平整整地延伸出去,白的纯粹耀眼。
白本来是最安静沉默的色彩,然而在这个世界里却显得这么不平凡,叫人一时间无所适从,脚步几乎在一瞬间就顿住了,不敢踏入这个世界分毫,唯恐亵渎了去。这是林间的一处谷地,一眼望去似乎是白,然而仔细望去,雪原一路往那一头,似乎又隐约夹杂着金光,再去看时却又不见了。往极远处看,深沉的暗绿上头榉树的橙黄,衬得地面上流淌的白色更加分明白。
怀慕笑着看着已经呆了的青罗,牵过她继续往前走。足下并不是雪原,而是一种细碎的白色的野菊花,密密簇簇地盛开着,非常微渺,聚在一处却又这样近乎圣洁的景象。一路走过去,却夹杂着几点黄色野菊,一模一样的花朵,却走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颜色的极致。在这样汪洋一样的白色里头零零星星散布着,几乎寻不到,远看却又是无法忽略的光。
二人走到这一片花原的中心,怀慕忽然坐下来,青罗也就坐下,仍旧觉得惊奇。怀慕笑道,“四年前我无意间走到这里,觉得十分奇妙,这样颜色富丽的山间怎么会有这样纯洁的白色。第二年再来探访的时候,却又变成了纯粹金色。我心里头觉得奇怪,第三年又来看了几回,才发觉这种山间的野菊和忍冬是一样的,初开是纯白,后来慢慢会变成金色,直到凋落。今年来的也算是早的了,不过仍旧有极少的一些已经是金色的了。虽然也极美,却可惜没叫你瞧见那种纯然没有杂质的白色了。或许明年中秋之前来,就赶的上了。”
青罗听得入迷,此时才道,“人生一世,对于宇宙洪荒而言不过是蜉蝣一瞬间,就算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看一朵花的开落,也不过是看见了沧海一粟而已。我此时看见了这一瞬的花海,就是有缘人。若是有缘再见自然好,就算是无缘,这世上还有无数值得我去看的景物。就像你说的,风景是看不完的,只有信步到了一处,就去看那里的风景,看那一瞬,那一点,也就够了。白莲常开虽然是永久的美,然而这样一刹那就改变的风景,不也才是造化之功吗?阴晴圆缺四季变化,世间唯一恒久不变的,只有无常而已。”
怀慕点头笑道,“你倒是看的通透。”青罗笑答,“人生的际遇,其实也就是随遇而安而已。我活了十几年,也从不曾想过以后会到哪里,看见什么人,遇上什么事,瞧见什么风景。你看,虽然我离开了京城,离了不愿离的人,错过了眷恋的景,可时间总有别的地方可去,别的人可遇,仍旧能叫人目眩神迷,只不过是不一样的风光而已。曾经我觉得悲凉,是因为我不愿去见,才觉得只有失去。而如今既然想得开了,自然就能见了,如此不就是得了吗?”
怀慕望着青罗,慢慢道,“十分庆幸,我能是你这一瞬间的得,也感激你能睁开眼来看一看我。我不能确保以后如何,只是希望,你愿意一直看见我。”
青罗心中感动,忽然问道,“那么,只要我愿意看见你,就能看得见吗?”
怀慕点头,“只要你愿意,自然会的。你方才说的对也不对,人世间并不只是有遇,既然有遇就有离,人间还有守,既然守了,就自然不会再离。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你我是约定过的,既然是这样,又岂会等同于这一世遇上的其他风景呢?”
青罗笑了,是呀,自己在想什么呢?他和其他的风景不同,自己经历了这么多犹豫,终于还是选择了。既然选择了,就想守护下去,不论是哪一个季节,哪一个日子,都是一样的,自然和这浮光一瞬的花海不同。因为对自己而言,即使不断变化,他也一直会是自己未来的风景。
然而青罗不自禁地怀疑起来,自己这一生,想守住的何其多,亲人,故乡,甚至子平,然而终究是失落了。相守住和能守住,并不相同。青罗不愿多想,她只能感受现在,而她能告诉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心情,她愿意去守住,至于能不能守住,这要看上天的安排,也要看自己的选择。这里这么美,明快的晴朗的,在这里忧虑,似乎不应该。更何况,人若是总为着未知而忧虑,岂不是辜负了现在的美好吗?
青罗忽然觉得心情开朗了,直起身笑道,“走吧,我们去看下一处风景如何?
怀慕笑问,“你才来多久,怎么知道前头是什么?”
青罗转身道,“谁知道呢?走一处是一处,总有风景吧?我想去山顶上瞧一瞧,咱们去那里如何?”
怀慕抬头看看到,“苍华山上并没有修筑石路,只能沿着林间自然有的小路上山,我自然没什么大碍的,若是等你爬上山,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到时候赶不上下山,可不要哭。”
青罗笑道,“这有什么,你带着我上去不就是了。”
怀慕笑道,“这可不好,你竟然有了瘾了,以后我可难办了。”
青罗挑眉道,“怎么,你不肯?”
怀慕道,“不是不肯,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若是你也从小修习这些,不知要怎么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