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再出城,跟前一次自然不是一样的感觉了。秋光明丽,沿路木樨含香,菊华耀眼,更有落木纷纷,如流霞澄金。青罗从来没有骑过马,好容易扶了上去,也是颤颤巍巍地不敢轻易动一动。
怀慕倒也心细,并不策马狂奔,就随着那马晃晃悠悠地往前,青罗在上头待得久了习惯了那样摇晃的韵律,就觉得新奇起来,似乎在这样不一样的高度看过去,觉得有些不同的感受,就像是俯瞰着芸芸众生,别有一种味道。难怪古诗里头的游侠儿,皆是骑白马倚长剑、攀名花折杨柳的,真是一种自在的感觉。
正午时分,阳光最是明净耀眼,石子漫成的路两侧种着木芙蓉花,浅白轻粉,如锦绣云霞一般开了一路,投下绰约摇曳的影子。为着青罗,怀慕这一次特特沿着芙蓉河往人烟阜盛的地方走,街市繁华车水马龙,其繁华处几乎不下京师。
怀慕明眼瞧见青罗眼中的向往质疑,笑道,“你别急,城中初一十五是大集市的日子,逢年节如中秋、上元等再加一日,端午、重阳等也加一日,今日正好去看夜市,晚间更是热闹有趣。咱们先去苍华山,晚上回来我领你好好瞧一瞧。”
去西边的苍华山需走西华门,整座蓉城坐落于垂星野上,西边的这一片十分平旷,只在尽头苍华山下有玉川流过,其余都是平野,又名归鸿原。蓉城居民以鱼米为生,除了城中从商之人,城南水云泽、城北浣花原、城东竹溪原中所居百姓或捕鱼虾,或种地耕田、莳花弄果、喂养禽畜,而城西的归鸿原则是平旷草原,只有少数人放牧为生,而多数的人都在苍华山下玉川中采玉,故而归鸿原上人烟最为稀少。
此时秋晴,草野苍黄中夹杂着几点青绿,点缀着几点或金黄或纯红或苍翠的颜色,乃是原野上生长的几处秋树,依着几个小小村落。而越过原野远望过去,远处的苍华山一览无余,如天际横亘的虹,山形起伏色彩绚烂,是秋里最纯正而丰富的色彩。
青罗看的都呆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这样的世界,就像打翻了世界上所有的颜色一般,泼天的溅落下来,把整个世界都融在了无边的秋色里头。身边似乎弥漫着一种气味,是成熟的香味,不知是草木还是果香花香。
青罗笑问,“你说带我出来,就为了看这个?真是极为开阔心胸的,多谢。”
怀慕笑道,“这里自然好,只是我今儿带你去的也不是这里。你方才说菊花好,我就想起来以前见过的一个地方,正巧现在能瞧得见,我就带你去看看。”
青罗道,“我看家里的菊花都是天下少有的珍品了,怎么这山里还有更好的不成?”
怀慕笑道,“这就是见仁见智了,有些人呢觉得是天下独绝的,有的人或者觉得是稀松寻常呢。”
青罗道,“你这还卖着关子呢,好,我就等着看这个天下独绝去。”说着又感慨道,“若是能在这旷野上真正策马,想来自然是天下独绝的感觉了。”
怀慕笑道,“你这样养在深闺的女子自然觉得羡慕,其实不过是稀松寻常的事情。不过你说的不错,策马疾驰,的确是人生乐事。只是我却不愿意现在带着你,等你什么时候自己学会了,谁也不拦着你。”
青罗笑问,“怎么?”怀慕笑道,“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感受才是最真切的,只有你自己能够掌控一切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自在,觉得天下无处不可去。若是我现在带着你,感觉到的就不一样了,以后就算是自己策马也没有什么惊喜。等你自己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学会了,那种感觉才更真切。这种惊喜的感受,还是留着你自己去体验吧。”
青罗点点头,她知道他的意思,她也赞同这样的想法。她愿意自己感受这种自在,等有一天,她也有了自由自在的能力,她或者愿意和他一起并肩疾驰,而不是现在,只能依靠着他才能感觉自由。
到了苍华山下,才感觉到这座山和重华山的不同。重华山许是沾染着禅门的清幽,更多的是一种灵秀,而苍华山似乎就是开天辟地的一种莽然之气,豪迈而潇洒。山下的玉川水流湍急,比起重华山下的明川温柔蜿蜒又是一种风光。
秋时水凉,水中却仍然有许多采玉的百姓,岸上也有许多赌石开玉的,更有许多琢玉的作坊,里头也有好些隐于市集的高人。所出的玉石里头清玉、凝玉各半,多有珍品,只有清凝玉一品最是稀罕,若是有人赌上一块石头开出的是这一种,那边是身家万倍了。
只是赌石实在是冒险,身家性命赔进去的也都是有的。西疆人本就性子豪爽潇洒,却多有这样的商贾,甚至寻常百姓也有倾尽家财以求一夜暴富的,自然也有中原、北疆、南疆之人万里而来的,无数人的生死悲欢,尽在这小小一湾河流里头了。
河边的琢玉村,就是这些人聚集的地方,说是鱼龙混杂也不为过。有富商巨贾,有困苦百姓,有人聚敛银钱,也有人倾家荡产,有人把玩美玉真玩,也有人日夜浸在河水里头以求存活。
其实蓉城百姓鱼米为生,多半还算富庶。只是城西一带土地不宜鱼米,若是只放牧又清苦些。采玉虽然艰苦危险,然而回报却也丰厚,故而男丁多半都愿意去的,更有其他地方贫困的劳力也愿意到这里来寻一份工,一人搏命却是能养活全家的。
青罗看着众人纷忙的样子,河水中浸着的人似乎在水流中摇摇欲坠,谁那么凉,几乎每个人都瑟瑟而抖。青罗心里生了一种感慨,想起了李贺所做的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