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感慨说道,“慕儿这些年瞧着光鲜,也实在是苦。身边也没有个知心的人照顾。我虽是他的养母,也不能常在他身边的。好孩子,你倒是合我的眼缘,我瞧着慕儿对你也是真心,以后你要好好扶持于他,照顾他才好,你们好了,我才有面目去见我地下的姐姐去。”
柳氏性格本是极温柔的人,只是少年逢了巨变,这才变得如今这般阴沉不定,如今忆及亡姐,只觉得孤苦无依,竟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青罗心里虽只是与怀慕结了盟约,却非关儿女之情的,本欲和柳氏说明,见她哭的那样伤心,到底也不忍得,只上前递了帕子与她拭泪道,“母妃莫要伤心,我们自然要孝顺您的。”柳氏本满心里担心怀慕对青罗也如上官启对自己姐姐一般,平白误了一生,如今看二人情状倒像是夫妻和睦,心里倒也欢喜,便拭了泪,又好生嘱咐了一番,说了好些家常话儿,也就放了二人回去。
二人出了和韵堂,怀慕只道,“在自己家里坐轿子甚是无趣。这几日虽然在东湖上住着,我先领你去瞧瞧咱们日后住的地方。”又对后天跟着的人道,“你们且回去,不必跟着。”说着便引着青罗往前头走。青罗见四下无人,低低问道,“我们的事,你不打算告诉母妃么?”
怀慕略沉吟一会,道,“我二人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多了,反而容易生了是非,到时候一个不小心传出去,对你我声名也是不好。外人不必知道这许多,只见我二人夫妻恩爱便是了,一切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青罗见他说得有理,也就点点头,只默默跟着他后头走。
方走到外头廊子里,抬头一望倒像是要变天似的。怀慕便喊了一个丫头,“你去取把伞来。”对青罗笑道,“我们且在这里站一站。”
那丫头说话便去取伞,不过顷刻功夫,当真密密地下起雨来。王府里头本是极热闹的,此时各人都去避雨去了,廊子里头便只有他们两个人。青罗也不说话,只望着前头层层叠叠的重檐翘角。迷蒙的雨色里头,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似的,那些画栋雕梁,鲜花着锦,都像是褪了色似的。
青罗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样的鼎盛繁华,也不过是隐匿着魑魅魍魉的空壳罢了。外头人看着堆金砌玉,其实内里艰难,谁又知道呢。就像是自己千里之外的家族,世代簪缨钟鸣鼎食,如今可不也就雨打风吹流云散了么。
她本以为自己看的通透,其实如今卷进这是非里来,才知道都是身不由己。纵然知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怎样的富贵都是烟云一场,然而却又不甘流落飘零,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予他人做主。所以人才活的如此艰难,为自己的这一口气,一条命,一点奢望和执念,就这样挣扎一生。
雨中的庭院深深,恍惚看起来与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那样相似。然而一切都已经不同。大观园的杨柳扶堤烟波醉软,这里仿佛都能寻得到似的,然而此时的她,已经能看的出花间叶下的明争暗斗。
那些年少无忧,赌书泼茶的岁月,都在定云江江水的那一头。那个叫贾探春的女孩子,撑着一柄桃花伞,在沁芳溪上夹岸的繁花中微笑着望着她。眉眼那样清明,带着对自己出身的不甘与不甘人后的聪慧倔强,那样充满希望的眼眸,如今看来是那样的简单清楚。而这一切的情绪现在都掩藏起来,好像是眼前这一帘绵绵的雨水,将一切的爱恋,仇恨与挣扎都掩藏起来,再也不露一点痕迹。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她在这一瞬间,望见了自己旧日的人生和年少的自己。然而过去种种已隔了蓬山万重,隔江人在雨声中,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了。而今日,她新的人生,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