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起,微微的雨意温柔地将花树波光都笼罩起来。擎雨阁荷塘之外的闻莺亭上,苏衡沉默地望向擎雨阁的方向,却正在做这些年来最艰难的一个决定。
他本来以为,即使自己与探春不得相守,这段昙花一现的爱恋,却是余生的牵念与温柔。即使远在千里,即使身不由己,也能靠这点思念维系。
然而那日澎涞的一番话,却着实扎进了他心里,成了一根刺。探春的处境安危,更有父亲与将士们十年征战之苦,百姓流离失所之乱,他都不得不放在心里。他虽然长在草莽,可到底是王侯之子,这些都是他不能背弃的。
他深知上官怀慕是怎样聪明的人,对探春也是防范谨慎,自己若是与她情意尚在,难免被发觉的一日。他与探春一日有情,就一日如履薄冰,稍有不慎,莫说是她的身家性命,甚至难□□血漂橹。
苏衡正是内心如沸,忽听得背后有人轻轻问道,“世子可想好了?”不消转身也知道自然是澎涞。
“你何苦如此逼迫于我?”苏衡只是叹气。
“世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苏衡转身道,“探春本就心怀天下,即使我不去与她断了这情意,她也不会与我再有纠缠,又何至于被上官怀慕发现端倪?更何况,自古和亲,真心有什么要紧?不过是利益相系罢了。”
澎涞却是嗤笑一声,“世子胡涂。自古女子多情,公主虽然巾帼不让须眉,也是女人。女子一旦对人情深,纵然掩饰,也能叫人瞧出端倪,更何况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上官世子何等厉害人物,世子怎能做侥幸之想?”
澎涞淡淡道,“至于这真心么,自来和亲是不必有。然而世子心里清楚,朝廷遣公主和亲,是为了拖延时间,休养生息,好来日一举灭了西疆。如今两方虽然止战,可西疆仍然厉兵秣马,不容小觑。公主在西疆地位越高与上官世子感情越好,越是能争取时间,消弭西疆对我朝廷的战意。彼消我长,胜负已分。公主本是红粉英雄,一心只想停息刀兵,这已经有了几成胜算。而公主只有与世子您情义两绝,才能做到这一点。”
澎涞说着顿一顿,“公主绝世风华,世子清楚。只是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心属他人,那个人还是她的哥哥。”
苏衡面色沉沉,“你是让我用探春去使美人计?那何不直接与探春去说,岂不更好?”
澎涞冷酷笑道,“世子见过上官世子,知道那是怎样的人。真情尚且未必能打动他,何况假意?世子若是想公主命丧于此,倒是可以一试。何况公主心里不忘的是太平,未必认可朝廷灭了西疆的意图。何况女子出嫁从夫,天长日久,公主所见所处的都是西疆之人,彼时公主的家国已经是西疆而不是中原,心思难免不被改变。到时候或者不小心甚至于故意地漏了消息,都很难预料,毕竟朝廷对公主并无庇护,只有利用。让公主为了朝廷暗害身边之人,不像公主所为。”
澎涞慢慢道,“世子您唯一能做的,是踏平西疆,才能还公主自由。”
苏衡冷笑道,“原来我与探春断情,竟然如此有利?一保平安,二保家国?”
澎涞脸色却是沉静,“恕下官直言,世子本不该对公主动心。世子这一举动,是将我朝野上下至于险地,所幸公主深明大义,未要求您带她私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与公主断情,是世子弥补自己错误的唯一办法。”
苏衡怒视于他,澎涞的眼神却不似平时讥诮,平静而凛然地望着他。苏衡叹了口气,深知他所言非虚,只是道,“澎涞,你如今不懂得,这人心,本来由不得你自己。来日你遇上你心爱的女子,便会懂了。”
澎涞面色淡淡,“澎涞此生,只愿辅弼王爷与世子成就千秋功业,如此而已。”
苏衡也不反驳,只是苦笑。澎涞却是步步紧逼,“后日黄昏,公主出降,我等也要归朝。不知世子预备何时与公主挑明一切?”
“我,只是不知如何去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