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是中了大唐农药广平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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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何事?”。半天听不到我说话,旭轮关心一问,正将我的思绪打断。
偌大的还周殿寝宫,只我们二人,金莲香炉内燃着淡淡药草味的安息香。他悠闲的坐在门槛上,手执书卷,脸几乎贴着书本才能看清墨字。我枕在他的膝头,望着飞檐下一滴滴融落的雪水,知道春天就要来了,木槿花将全部绽放。
“洛阳来了消息,”,我道:“惠陵和靖陵的地宫具已落成,不日便可。。。请高功做法招魂,入葬祎衣。”
“唔。知道了。”。放佛不甚在意,他随口应了一声。
我碰了一下他的手,他的视线于是从书卷移开了,俯首笑看我,但我知道他其实看不清我的表情。
我道:“为何。。。为何不把她们请回长安,反要留在洛阳?她们的子女都在长安。”
放下书卷,他侧目,惆怅的望着庭院,低声说:“七百里山路,她们既亡于洛阳宫,就葬在那里吧。她们生前,我对不起她们,呵,事到如今,何必再多奔波?”
很难想象,十九年前,当那些恶毒的人偶被挖出来,刘丽娘和窦婉明白必死无疑,明白自己即将要与丈夫、孩子阴阳相隔时,她们和旭轮之间究竟经历了怎样一番绝望而不舍的道别。
不,也许没有所谓的道别,旭轮曾挣脱了好意劝阻他的李多祚,他跑去天禄殿跪求武媚能宽恕刘、窦,他愿为她们担保清白和忠心,他根本没有时间与她们做正式的道别,她们已被单独关押看管。
不知埋骨之处,多少年,多少思念与愧疚,竟都无处倾诉。他不将她们的芳魂迁回长安,怕也是百年之后愧见她们。
偶尔梦回,我也曾梦到往日一家人齐聚的温馨场景。刘丽娘的美艳精致令人自惭形秽,窦婉的娇怜可人也让我想要保护她。最美好的年华,她们因他而死,尸骨难寻,空余芳魂。留下他,在权力的沼泽中苦苦挣扎。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吵嚷着什么,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宫门外有两道小小身影。不待旭轮吩咐,守在殿外的华唯忠即赶去询问原因。
我于是起身,又扶旭轮站起,二人才回到正北的主座坐下,便有一人哭哭啼啼的跑进了殿内。
“陛下救我!”
李子蕴垂首跪在旭轮的脚边,哭声异常伤心,呜咽着,也说不出别的字。华唯忠稍后进殿,身旁跟着薛崇简和武敬华的女儿——玉锦。我去搀李子蕴,她却扭动肩头,硬是不肯起。
“这是谁惹着咱们武安县主啦?”,我有些着急:“无论何事,你先起来回话啊!锦儿,快帮我扶起子蕴!”
没想到,薛玉锦也噗通跪地。
“陛下,阿婆,方才在东宫,太子妃说。。。她说突厥此次向咱们大唐求和,其实就是。。。要把子蕴姐姐嫁给那个可汗默啜!”
“一派胡言!”,旭轮生气:“我尚不曾有此心意,太子妃何敢散布谣言!”
子蕴哭诉:“是真的,我亲耳听太子妃同薛王妃这般说的!太子妃说圣意如此,韦妃说只要我嫁往突厥,便可保我大唐边境数十年乃至百年再无刀兵之患,她还说,边陲之地的百姓都会感激我。”
宫里人都道宋王的长女武安县主天真活泼似男儿,可一十三岁的她已出落的灵秀丽质,又是天子的亲孙,若突厥人真的求尚天/朝公主,她不正是一个合适人选?
旭轮好言相劝:“子蕴,你先起来。前几日突厥来使,倒是吐露过和亲之意,可大父尚未将此事交付朝臣公议,你且放心!”
李子蕴跪行向前,握住了旭轮的手,她期期艾艾道:“大父,我深知,身为皇族女子,平日里享尽荣华,而今要我为国而嫁,我也当生受!可孙儿听闻,突厥终年黄沙漫漫,蛮夷粗鄙可怖,他们不沾王化,饿食生肉,渴则饮兽血,女子嫁人后若遇夫死,只能改嫁亡夫庶子或亡夫兄弟,永不得返家。大父,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倘若真要以我和亲突厥,我情愿出家入道,再不入天家!”
此一时,身为局外人的我心中大为感慨,三十年前,和子蕴相似的年纪,我也曾这般勇敢。
隔了片刻,华唯忠哄着子蕴和玉锦离开了还周殿。旭轮的气还没能消,扬言要立刻宣见王念安,教她当面解释清楚什么是’圣意如此’。这意料之外的小小变故,倒教我心生一个好主意。
“隆基对太子妃宠信有加,她口中的’圣意’究竟是谁之意,你还不明白么?”,我气嗔:“从前我同你提过,这朝中多数朝臣早已依附隆基,你还不信我,说明明是我的党羽多于隆基。我现倒要问你,我何曾不向你请示便肆意决定和亲人选?!”
期间,华唯忠颦眉,屡次想阻我说下去。
不料,旭轮大怒,立即自锦席起身,高声道:“你今日可是要故意同我争执?好,那我也问你,薛稷、卢藏用、岑羲、李晋还有。。。很多人,他们可是与你为党?汝既属同党,他们明里暗里不断向我谏言更换储君,可全是你的主意?!三尺厚的奏疏,我一一压下。月晚,你要明白,只是一些流言蜚语已然令隆基坐立不安,一旦将它们交付朝臣公议,你以为隆基会束手就擒,听任你们废黜自己?!我不想看到你们彻底交恶!一次又一次,为什么朝堂上总是我的至亲在明争暗斗!”
我不为自己辩驳,我心里本就是矛盾的,一方面,我恨李隆基视为我假想敌,使各种手段打压依附我的人,不断笼络武将,积蓄力量;而另一方面,我想不顾一切,彻底改变历史,却又怕旭轮会因此受到伤害。
旭□□躁的在原地走着,他的语气不耐又困惑:“我清楚你要的不是江山,既然当初欣赏隆基,选择与他联手诛韦,为何偏偏要与他为难?只因宫变后他曾下令杀了韦家老少妇孺?我也认为此举太过狠戾残暴,可木已成舟,我们又能如何?那好,如果你求的仅仅是让他不顺心,那我从此之后再不过问,任你二人继续斗法、谗陷,反正这江山从来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生平第一次,亲眼见他因政事向我大发脾气,我竟不失望或委屈,反倒觉得有趣。我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不肯放过他生气时的所有表情。
“笑?你。。。还敢笑!”。他好不气恼,指我喝道。
冷不丁,他抓住我的臂,却用力过猛,我险些撞上他,握着我的手,十足不容我继续走动。我抬头看,那’川’字的所有细小纹路都一清二楚。
“旭轮,你额上有两道皱纹呢。”。我忍笑道。
他表情严肃:“我同你说正经事呢,你认真听我说!”
埋首在踏实的胸膛,我紧紧环住他的腰,嬉笑道:“那你就把我留下,我认认真真的听你说一整夜。”
察觉我的’别有用心’,他颇为无奈,气嗔:“你!我。。。唉,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垫起脚,我吻他的唇角,他莞尔一笑,用手压下我的头,不许我吻自己。
“才使了激将法,现又要使美人计不成?收买人心,你当是容易的?嗯?”
“那要看这颗心的主人愿不愿意被我收买?”
我吻上他的唇,下定决心,舌尖试探他紧闭的唇。没人能经得起这般主动又热情的诱/惑,他终于俯首回应,努力压抑的温热鼻息就在耳畔,手上力道极大,似想将我揉进自己的身体。
两个人一个心思,吻的难分难舍,脚下错综杂乱的步伐,目的地却无比直接。脚勾着内室门框迅速合上门,他将我打横抱起,快走两步,轻轻放我在床上,我想脱下绣鞋,眼前一暗,他已欺身压下,越吻越深,一手压在我颈后,一手摸索着放下了金丝绡幛。红影斑驳的幛内,彼此的微乱发丝和半敞衣襟,无限暧/昧之意。
“陛下,”,我故意笑问:“白日宣/淫,此非明君所为。”
他喉结滚动,低低道:“那朕便做昏君,做一个美色误国的昏君!”
忽懊恼一声,停下了所有动作,原是他总也摸不到腰间玉带的暗扣,却又看不清,无论如何都解不开。我手把着他的手移至柔波。
“你。。。勾这儿。。。先解我的襦裙系带。”。我的声音细如蚊吟,脸颊滚烫。
待衫裙被他郑重的层层除下了,身子微凉,骤然胸前又极烫,是他的唇抵着了我的心口。
他似怨道:“每次都把心里话讲给你的心听,因知每一个下一次极是不易!我如今看不清你的容颜,可我知道你的心、你的身体都属于我,永远只属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认定了你!”
我用微抖的手去解他的玉带,羞道:“是啊,我只属于你,我阿娘不是已把江山和我都托付给了你?父母之命,我还能属于谁。”
水到渠成,正待入港,却听华唯忠叩门,道’尚书右仆射’韦安石有急事求见,正等在殿外。
闻言,痴痴缠缠的唇不得已分开,我失落的轻哼一声,他也扫兴放弃,沉沉的躺在我身侧,哭笑不得:“这。。。韦安石啊韦安石,我实在是。。。唉!”
我抱膝缩坐,小声催促:“快些出去见他。”
“不可,”,他起身抱住我,又是一番孟/浪亲吻,后附耳笑道:“你若不为我更衣,我如何去见他?我很快便打发他走。等我回来,今日不许回府!”
少顷,旭轮推门而出,我立刻披上里衣从床上爬起,端起一张曲足凳放在门后,踩着它,快速抽出门楣上的活动木块。透过指宽的一道缝隙,正可将殿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许是旭轮料到我会有此举,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
他这一看不要紧,反正他根本看不清,可韦安石却因好奇也看了过来。我唯恐被韦安石发现,吓的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他君臣二人开始对话。
旭轮赐席,请韦安石就近入座。
“陛下,臣。。。呃,陛下您这。”。韦安石一时语噎,身形因紧张而略显僵硬。
我心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见华唯忠递给旭轮一块锦帕,蓦然想起是他脸上沾了我的口脂,方才太过匆忙,可能没有擦干净,竟被韦安石看出端倪。不止殿中三人,藏身门后的我尴尬的都快要哭了。旭轮控制着自己再不敢看我,但韦安石心里清楚内室现在有一个女人。
打破这怪异的气氛,韦安石的笑意很勉强:“呵呵,这。。。陛下犹在盛年,宠幸后宫虽能绵延子嗣、利于国祚,但也要适度、适时,注意保重龙体。”
“是啊,是啊,”,旭轮连声道:“某必牢记韦相善言。”
终于,他们开始讨论国事,说的还是储君更立一事。韦安石倒不客气,直言是我一直派人散布流言,离间李成器和李隆基,最终目的则是动摇东宫。
旭轮轻咳一声,温声道:“宋王与太子乃我骨血,知子莫若父,他二人自幼手足情深,必不因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而生嫌隙。所谓公主之谋,依我看,倒也言过其实了。她是我李家女儿,屡次救国于危难,不利大唐之事,她绝不会做。”
韦安石言辞恳切:“可公主在东宫内遍插耳目,欲寻太子之过,其卑鄙用心,陛下可知?”
心中一凛,见旭轮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我举荐杨澂之女入东宫,又与东宫幕僚崔湜往来过密,若说旭轮不知我在做什么,我倒是不信的。可他平日里从来不提,如今被这韦安石当面直问,我很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不过,他知我正听着,又可会说真心话?
旭轮笑如春风:“清者自清,太子德行端正,又何怕什么耳目?便是东宫真有公主的所谓耳目,至多是看到太子与美姬们花前月下。我这三郎啊,唯一欠缺之处,便是风流多情。料想韦相也有耳闻。”
韦安石此一时也无话可说,估计心中正诽议旭轮怎会如此偏心于我。
“不过,”,旭轮忽又收了笑意:“我近日倒听闻,朝中文武皆倾心东宫,有些政令,哼,居然不禀我而欲宣颁。怎么?以为我时时刻刻在修道养性,不问苍生?韦卿宜察之。”
韦安石闻言不安,迅速辩解:“陛下安得此亡国之言!臣料此必公主之谋!她又想谗陷太子!大唐为陛下所有,太子绝无僭越之心!太子忠孝仁爱,有功于社稷,天下皆知。陛下切不可被公主的谗言迷惑。”
“某心中分明,卿勿再言。”。旭轮沉声道。
韦安石今天是有备而来,他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可看旭轮已有逐客之意,也只得行礼告退。旭轮颓然的坐着,一动不动。
自坐上龙椅,他本欲无为而治,任野心勃勃的李隆基施展一身的治国之才,偏我不肯放手,而他又问不出原因。前一刻卿卿我我,此一时不得不面对朝臣的谏言,也着实难为了他。
待他回到内室,我已整理好衣饰妆容。
“我要回府。”
“唔,去吧。”
走到门口时,我顿住脚步:“旭轮,我不喜欢韦安石。”
“唔,知道了,你去吧。”
不知怎的,自出了还周殿宫门,总忘不了韦安石说的话。很明显,韦安石心向李隆基,听他话里的意思,我简直就是个误国的罪妇。
因得圣恩,我进出宫城可乘帝后步辇。宫人以为我是要回府,便朝望仙门而去。
“停,去大兴宫。”
“是。”
寒风阵阵,裹紧裘披,我心中冷笑,好个韦安石,我要你亲口说我究竟是如何乱了社稷江山!
过光范门不久即是政事堂,有唐一代,无论是何官职,凡被赐’同中书门下三品’者即为宰相,宰相的专属衙门即是这政事堂。正中为堂皇大厅,东西侧各有数间存放历年公文的厢房。大厅中,整整齐齐的两列书案、锦席,供诸相在此办公时用。
不及小吏通传,我直入大厅,只薛稷一人在内。见我来此,薛稷忙起身相迎。
“韦安石何在?!”。我不满道。
薛稷道:“我一刻前才到,尚不曾见过他。出了何事?”
我在主座坐下,本是专供天子巡视时准备的。
“他在陛下面前进谗,实在放肆。”
薛稷由是明白,他笑道:“但我想陛下绝不会信他。你又何需置气?”
我急道:“他诬我清白啊!我纵是针对。。。可我从未做过不利大唐之事,哼!”
宋璟、张说二人一同进厅,表情轻松,不似在谈议公务。张说向我行礼,宋璟直言我不当坐主座,是为僭越。
宋璟没有显赫家门,十七岁便进士及第,其聪颖博学可想而知。他性格非常率真又刚直,入仕后从未因权贵而卑躬屈膝,深得武媚欣赏。即便被张氏兄弟屡次中伤,武媚亦未责惩宋璟,官职不降反升。
至李显当政,因得罪武三思,宋璟被贬为’贝州刺史’。唐隆政变之后,宋璟被起复,升任’吏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三品’。景龙年间的数千斜封官,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几乎已被全数罢免。他和李隆基似乎很对脾气,观点向来一致。
我笑道:“不过是一张供人歇脚的席子,哎?我竟看不出此中有何僭越之意。宋相,你道我不当坐,那我便去问陛下,看陛下可允我坐!说不定,陛下看我喜欢,便把它赏了我。宋相也要劝谏不成?!”
薛稷觉得有趣,只忍着不敢笑。面对妇人明目张胆的无理取闹,宋璟也是无可奈何,哼了一声,再无多话。值中人们来为诸宰相送堂食,张说便向宋璟告辞。宋璟开始用膳,我则与薛稷谈笑风生。
看着那闷声吃饭的宋璟,我有心要气一气他,便故意同薛稷说我觉得李成器如何如何好,又说坊间百姓对他也多有赞誉。
“公主谬言!”,终于,宋璟重重的放下银箸,朗声道:“若以嫡庶论之,太子生母乃昭成皇后!何得陛下五子仅宋王为嫡子?”
斜睨宋璟,我不屑道:“昭成皇后?哦,是窦氏吧,我至今还当她是德妃呢。宋相莫怪,我与陛下自幼长在一起,我只知宋王之母肃明皇后乃陛下发妻,其他女子,呵,我并不记得。”
宋璟道:“陛下金口玉言,既已追赠窦后尊位,则太子便是嫡出!”
“好啦,好啦,”,我不耐烦道:“什么嫡庶,我从来只认陛下的圣旨。太子嘛,他若做的好,便教他做,做不好,陛下硬要废他,我便是为他求情,陛下又岂会听信我妇人之言?!”
也许我真该为自己鼓掌,我彻底将宋璟激怒了。他起身,大步流星,很快便来到我和薛稷的面前。
薛稷出手不许他继续靠近,不悦道:“宋相失仪!”
“失仪?”,宋璟冷笑:“若将薛相口中的’失仪’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宵小之徒的卑劣行径相比,孰轻孰重?!”
心诽这宋璟和韦安石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我火冒三丈:“宋广平!我何曾唯恐天下不乱?告诉你,为大唐社稷,我数次以身犯险!为救陛下,我不惜惹怒天后。你大可去问李隆基,对他们一家,我从不曾负情负义!我无愧良心!”
“我相信!”,宋璟仍不卑不亢:“只看陛下如今对公主的恩宠,公主往年对陛下的忠心,宋某可以想见!只是公主刻意提及这些旧事,意欲何为?难道公主是想说。。。这大唐江山本该属于公主?难道公主非为宋王争储,而是为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