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本就是亲上压亲的一家人,何需这般客套?”,我笑吟吟道:“听说郎中之女闺名’晚卿’?”
杨澂道:“是,初内子谒见天后,闻内子新得一女,蒙天后殊恩赐名。后得相士谶语,今又为公主举荐,窃以为此女来日必大贵。”
我笑道:“自然,自然。”
待送走了杨家夫妇,武攸暨抱臂站在一旁,坏笑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杨澂乃’兵部郎中’,其弟杨泚为’左武卫将军’,现又把晚卿送进东宫,你呀你,做事如此明显,太子那边知道后可是要。。。呵呵。”
我斜睨他,阴阳怪气道:“怎么?我把你这甥女送进宫,再为太子生个白胖的儿子,她可不就大贵了?”
不过半个时辰,宫中的耳目传来消息,有人上疏,指温王李重茂不宜久在内宫。
我正对镜梳理长发,武攸暨在一旁逗弄崇羡,孩子刚睡醒精神大好,所以肯’赏脸’对他笑,他由是欢喜不已。
“集州?”,我不耐烦道:“真是急不可耐啊,这伙子人,现把人给弄出宫去,过几年趁机安置个谋反的罪名,再把人杀了,哼,拾人牙慧!当谁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
武攸暨问:“那你是要去’抢’温王?”
“抢?”,我随口道:“不至于,我若劝阻,太子又要发难。不过,侄儿离京,我必是要送一送的。”
景云二年,正月己未,以温王重茂为襄王,充集州刺史。遣中郎将同往集州,将兵五百就防之。
渭阳驿,牛毛细雨送斜阳,又兼残冬寒风,往来旅人无不咒骂这倒霉的恶劣天气。
李重茂款款而来,雪青胡服,墨狐裘披,西域骏马,东珠玉带,华贵又潇洒。若是不看远处那个负责押送的’左监门卫中郎将’卫日新,倒真以为他只是一位即将离乡远游的富贵王孙。
我是真心为送李重茂而来,想他也看得出我的心意,眼中没有了曾经的戒备神色。
“多谢公。。。姑母特意来此为我践行。”
简单的一句话,纵是往日有再多的针锋相对,此刻也已随风无声而逝。我怀中的锦绣软褥不安分的扭动着,李重茂看到是崇羡,温柔的会心一笑。
“幼子离不开娘亲,我便把他抱来了,一起为你饯行,”,说着话,我把崇羡递给李重茂:“他只七个月大,尚不能唤你一声’表兄’。”
李重茂从未当过父亲,姿势自是生疏笨拙,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婴孩,他新奇极了。?
“羡弟好小啊,头脑、手儿都是小小的,真是惹人喜爱。”
一滴热泪,瞬间被风吹凉,我快速拭去。似曾相似的话语,隔了四十余年,被他的儿子又说了一遍。
李重茂俯首亲吻崇羡的脸颊,许是因为痒,孩子发出不明意味的嗯嗯声。
“羡弟生的很漂亮,有两分似阿耶,倒底是他的甥子。姑母,我很喜欢羡弟。”
他将崇羡还我,我才想起始终未见陆氏的身影,便问她可是稍后便至。
“她不会随我同去集州,死了,她死了。”。李重茂道,非常平静,放佛是在说自己打碎了一只瓷碗。
我大惊:“初二日听太子妃道,她代太子去含水殿看望你夫妻。不过十日,怎会如此?!”
李重茂悠闲的指点崇羡的白嫩小手,浅笑,他仍平静的说:“太子妃可真是个好女人!哈哈哈,陆竹青没有死,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好的不能再好,不过在我的心里,她已经死了。”
我大惑不解,却看他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帘,吧嗒吧嗒的落在脚边的泥泞里,唇角却仍带温暖笑意。
“孩子啊,”,我把崇羡交给乐旭之,用力握住李重茂的手:“倒底出了何事?!”
“小事罢了,”,他淡漠道:“昨日还在我身下娇柔承/欢的女人,而今却要去东宫侍奉李隆基,不顾名节,甚至不要名份。姑母您说,失去这样一个女人,我有何可惜?”
我沉吟不语,心里对重茂的此番遭遇无不同情,恨李隆基横刀夺爱,却又觉得这完全是陆氏自己选的路,似乎也不能责怪李隆基。
仰望无垠苍际,李重茂背对我们,只肯将自己的泪颜留给青天。
“新婚之夜,她对我说’大王以后在这深宫再不是孤单一人’,就是这句话,让我心中认定她是能伴我一生的女人。不过一年,一年而已,她却离我而去。和离手书都已备好,我只需提笔留名。总归,我还是形单影只。”
李重茂失去了一切,彻彻底底,在他最脆弱最需要人在旁抚慰的时候,陆氏竟能狠心弃他而去,这无异于雪上加霜。他看似潇洒自如,实则心里已千疮百孔。
“恨吗?”。我问他。
“我若恨她,今日必不肯奉旨离京,便是拼着一条命,我也要闯上御殿,求叔父为我做主。姑母,我。。。我想我是爱她,让她跟着李隆基,至少再不必担惊受怕。姑母,我心里都清楚,此去集州,绝非叔父之意,他惯是位慈悲长者。一旦到了集州,便是朝不保夕,任人宰割。没了她,唯一遗憾,少了些许乐趣罢了。”
不愿李重茂因失去陆氏而过多伤情,我好意劝道:“不,你并不爱她。新婚时那句话,只是她一时的情绪,而你发愿要与她白头,也只是你一时的情绪。你或许对她有两分真心,可如今,帝国的太子看中了她,你又能奈何?而且,真正的爱情,日久弥坚,绝不因灾难压力或任何人的威胁而轻易放弃。所谓快乐,不是只有她才可以给你。姑母衷心希望你能在集州遇到你的真爱,娶妻生子,得到你真正的爱情、幸福和平和。”
不想,我话音才落,李重茂竟痛哭哀嚎,绝望非常。
“我李重茂生来从未行恶,为何要如此对我!陆竹青,我恨你!”
他呜咽着,一遍遍的呼唤陆氏的名字,不知是想彻底忘记她,还是想将她刻入自己永生的记忆之中。
乐旭之也难得被重茂感动,眼圈泛红。崇羡的小手去挠他的鼻,他趁机拭去了眼角的泪。
“姑母,这是。。。”。李重茂不解的看着我悄悄放入他掌心的东西。
我忍泪道:“姑母从来待你不好,只送你这一件离别礼物,本是为自己准备的退路。若要解脱时,便用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