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11月28日更新:
四个月没见。。。希望大家一切都好,我会努力更新的,嗯
按豆卢钦肃墓志,他是武媚的表侄,次女是皇太子(李旦)贵妃,长女嫁给了“陈王敬先”
武周的陈王就是武承嗣的弟弟武承业,实在不知道“敬先”是个什么名,所以大家看一看就好
如果你知道谁是“陈王敬先”,请一定告诉我哟,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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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刘窦死亡的时间,由于武后喜欢搞复古,什么正月春月,查资料真的是很麻烦,
就知道她俩其实是死在692年11月就好啦
我是为了迎合故事情节,稍改动了
7月7日更新:
内容如旧版,刘窦被杀
7月5日更新:
目前本章字数过少,恳请养肥再看
玛瑙鱼就是蒸鱼,撒了石榴,古代的石榴比较酸,鱼不是鲤鱼哦
“是谁?!”
攸暨侧过脸,含笑看我,低头附耳道:“庐陵王。不像么?”
洛阳城连日飘雪,天寒地冻,水晶般剔透的冰稜裹住了悬于檐下的那排金铃,大风刮过时,再无悦耳铃声。我愈发不爱出门走动,躲在太平府里陪孩子,得闲了就翻阅佛经,既能消磨时辰,也希望借助奥妙无穷的佛法排解满腔愁绪。
算算日子,再过二十天便是除夕了,我定能在宫宴上见到幼明。观武媚的态度,无论她是否猜出了真相,总归已经接受了幼明,而且还很喜欢这个小机灵。只要他父子俩都平平安安,我再无多求。
内堂四角都燃着瑞炭,整个堂内温暖如春,孩子们玩累了便挤在一处午睡。我抱过崇敏,贴着儿子暖烘烘的小脸,我很快就睡着了。再睁眼,是因听到了声响,果然来人是武攸暨,守着一樽红泥小炉,酒香初飘溢。
“非得扰人清梦不成?”。我不满的嘟囔,看了看怀里的崇敏,还好没被亲爹吵醒。
攸暨静悄悄的走近,先为惠香和敬颜掖实被角,又凑过来亲了亲儿子。
“我怕你梦中躲我,”,他笑,一眨不眨的望着我的眼:“想教你多看我一眼。月晚,你每日午睡可是特意养精蓄锐,入夜后与我磨时辰?”
的确如此,每夜的床帏之内都在进行猫鼠游戏,还不敢闹出声音,生怕吵醒了崇敏。
我翻身,背对他笑说:“是又如何?反正府内府外多的是女。。。”
家奴回事,道有客求见,来人自称杨炯。
攸暨也挤上小榻,躺在我背后,温热的鼻息回转在领口:“不见,不见,便道公主尚在歇息!”
我心话能来见我的杨炯只可能是那位大才子,作势要打替我做主的攸暨,冲堂外吩咐:“速请杨君往前堂!”
“是。”
我撑臂起身,稍整衣裙鬓发,因长日足不出户,所以鬓间从不用饰物,思来想去还是过于素净了,便吩咐侍婢们速去取几样发饰。
“哎哟,那位''杨君’究竟是何来头?若容你一二时辰准备,怕是要匀脂抹粉一番才敢与他相见吧?!”
虽然这语气阴阳怪气,用词更是教人火大,索性我早就习以为常,便懒得与武醋王争执。
“哦,你欲与杨君一会?”,我啜了两口温热牛奶,随口笑说:“依我说。。。免了吧。王杨卢骆,登门者乃杨炯杨兰卿,为免你在他面前自惭形秽,还是不见为妙啊。”
得知杨炯身份,武攸暨起初是不相信的,但很快,竟是一脸不屑。
攸暨口吻充满了讥讽:“哦,原来你二人竟是旧相识。哎呀,你只道杨炯是名声在外的大才子,却不知他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凭你往朝中去问,十中七八厌恶此人!”
“胡白!”,我张口反驳,但其实我从未真正了解杨炯其人,我只是凭直觉相信杨炯是一个好人:“你平日玩笑便也罢了,岂能诬人德行?!”
事实证明,激动与感冒/病/毒/没有差别,都是会传染的,而且毒/害/加倍。攸暨十分恼火,见侍婢们捧着发饰供我挑选,挥手便是打砸抢摔,哦,没有抢,是打、砸、掰、摔。珠光宝气遂散落了一地,实在是暴殄天物。
“我若诬蔑他,便不敢凭你去问!”,攸暨气瞪我,高举了一根蝶戏花步摇,仿佛劫持了重要人质威胁我:“杨炯笑其同僚徒有其表,讥同僚为‘麒麟楦’,意为只重修饰其形,本质仍是蠢驴。甚至讥讽上司,‘无德而朱紫’,亦是麒麟楦。”
“你。。。”,攸暨说的有鼻子有眼,不似作假,我无话可说,就近捡起一根簪子插在鬓间,装作无所谓道:“杨君本是大才子,况且幼年便被誉为神童,才高气傲,有何不可?我若能及他一半才学,也敢骂你们都是麒麟楦。行啦,我去见杨君,你不准跟来,更不准偷听!”
攸暨大笑,还装模作样的捂了肚子:“偷听?!你以为我会在乎他与你相见?哈,我若偷听一字一句,那我才是麒麟楦!”
看着攸暨咬牙跺脚,我不禁回嗔作喜,没功夫与他斗嘴,留下一句 ''照顾孩子’,就朝着前院走去。距攸暨越来越远,渐渐的,我笑不出来了,想到即将与杨炯会面,我心情好不忐忑,步伐也时快时慢。
金谷园初遇,至今已是十载光阴,说是旧识,可我并不了解杨炯其人,包括他的境遇,我都是自旁人口中获悉。平心而论,如果三年前不曾在苏良嗣府中与杨炯再遇,我早已彻彻底底的忘了他。
前堂东、西、北三面均设墙,入堂的南面只是一道垂帘,春夏用薄纱或竹片,秋冬便改用兽皮,只为了遮挡寒风。所有客座旁都设了炭盆,温暖适宜。
迈过垂花门,远远的便瞧见一道孤影立于前堂的帘外,没有进堂取暖。雪花皎洁,纷纷扬扬的,天地间也只傲骨红梅还能添色添彩。我心话那个不畏风雪的大傻瓜总不会是杨炯吧,走近了,居然真的是他。
隔着一丈高的石阶,谁也没有主动问候,只是无声的凝望着彼此。刹那,一滴热泪滑过脸庞。眼前的来客,样貌仍是我记忆中的文秀清朗,其实早已不是曾令我心潮澎湃的大才子。
那时的杨炯,而立之年,因薛元超的举荐得以成为东宫侍臣,旁人羡慕他如此年青,却忘了他为这份功名足足经历了十六载的乏味蛰伏,《青苔赋》、《幽兰赋》。。。失意时期的牢骚文赋统统抛之脑后! 虽是冒着风雪赴洛任职,但心中的激悦无以言表,他志满意得,容光焕发。
只可惜,命运对他的眷顾实在是短的可怜,李显被废,徐敬业谋反,令他不敢置信的厄运接踵而至,他何其无辜,却被贬蜀中,开始了又一次不知何时结束的蛰伏,或许,奔腾不息的梓潼江曾为他记住了被荒废的五年时光。他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吧,居然有二十一年都。。。
“杨某参见公主,公主万安。”
一时间思绪渐远,耳闻这似在咫尺的问候,抬望眼,见杨炯正降阶来迎。
我顿觉尴尬,急忙加快脚步,近前低语:“杨君恕我失态。”
久立风雪,此刻的杨炯已是面色青白,憔悴之态外露。他似有话要说,然两度张口终未达意,神色愈发焦灼。
我侧目,只为避开那一道锁愁般的视线,轻声道:“请杨君入堂歇脚,我。。。耐不得寒。”
“是,是,公主请!” 杨炯深感歉意,余光可见他纠结宛转的十指。
一前一后,我与杨炯步入前堂,我吩咐家奴速去置办小食用以待客。另有家奴为二人解下御寒用的披袄,架在炭盆附近,缓慢翻动着,蒸出了一层极薄的白蒙蒙的湿气。
我请杨炯在主座之下的席位落座,他再三道谢,入座后便正襟危坐,目视双膝,举止如此拘束,其内心之紧张可想而知。
我收回视线,不再猜测他突然来访的各种可能,十分客气的说:“难得杨君莅临,实为我家宅大增光彩啊,稍后即有宴席歌舞,还望杨君不吝赏光。”
闻言,杨炯双肩微微的晃了晃,似是想转头看我,但终是没有,他笑意勉强,神情也略显迷惘:“不请自来,是杨某唐突,恳请公主勿怪。公主如此美意,杨某无以为谢,可今日杨某少。。。少坐即辞,无福消受美酒佳肴。”
“却是为何?” 我没有因他的说辞而感到轻松,更加好奇他来去匆匆的原因。
杨炯的头又垂下寸许,听他声音仍是笑着:“今次登门打扰,是向公主辞行。朝廷析龙丘为龙丘、盈川二县,蒙神皇抬爱,赐官 ''盈川县令’。能与公主同堂共赏歌舞,杨某不胜荣幸,然调令已下,杨某需南下赴任,不敢违令。”
十岁举神童,三十载跌宕顿挫,忽荣升一县之长,可谓扬眉吐气,一扫半生霉运,正可大显身手,以一身才情为民立命,为国尽忠。我本该为杨炯感到高兴,却是笑不出来。
文人墨客最是感情充沛,一耳妙音,一堂共饮,又或仅仅是一眼对视,便能挥笔写就流传千古的沉思翰藻。行人断消息,春恨几裴回。那年金谷园初识,当杨炯追问我再会之期时,我避之不及,此刻他即将远行,我却又不忍话别离。
我当真如此在乎杨炯?不,并非如此,对他,我不曾主动想起他,更甚至谈不上了解他。至于那滴飞散在风雪中的泪,也并非为他而落,而是为我自己,为芸芸众生,为我们所有人不幸却又无力抗衡的宿命。
静默着,我再次听到杨炯唤我,但这一次,他唤出的竟是月晚二字。
月晚?他怎会知晓我的。。。
“甚巧,兰卿新作恰嵌合我。。。呃,我一位相知的闺字。”
“必是女子了。宝琴?珠镜?亦或金莲?”
“月晚。”
“引人遐想,皎皎凌空孤月轮,姗姗佳人赴郎约。闺字何其美妙别致,料想那位娘子亦姿容不俗。总不是。。。阿晚之妻?”
“我何曾娶妻!兰卿错矣!兰卿错矣!”
“阿晚!你。。。可是女子?!”
我惊讶又抱歉的看向杨炯,十年前的种种,果然只他一人记得清清楚楚,且念念不忘。
四目相视,他没有躲避我,长长一叹,颇自嘲道:“与公主在苏府重逢时,我已然醒悟,然却无法。。。无法轻易忘怀。唉,怨我。。。”
“此非兰卿之过!”,我急切的插话,不自觉的朝他的方向倾身:“如若一定要怨,只怨。。。怨那园中的古梅,许是精怪幻化所成,迷了你我心神,而中迷的你我,必然是无错的。”
杨炯爽朗一笑,抚额的手微微颤抖:“精怪幻化,有趣,实在有趣。公主能言善辩,炯早有领教。一种心思,十年纠葛。离别之际,一切似又重回昨日,只心境大为不同。”
“十载时光,悟出这番不同,”,我含笑道:“亦是一种修行。”
杨炯起身,仍是笑望着我:“然也。金谷园一别便是七载,身在长安时,我托人往两市探寻李姓商贾,问谁家有如公主模样的闺女,我去拜访王子安的亲故,追问子安可曾结交过一位李姓郎君,他们笑讽我是魔怔了,竟为一介贱籍女而心神不宁。蛰伏蜀中时,路过码头,望着那些南来北往的商贾,总忍不住猜想,阿谁。。。阿谁会是你的亲人呢。经此修行,至江南后,我定绝了那些纷繁念想。”
见他已有告辞之意,我也急忙起身,笑说:“皆言江南天阔,我有一位至亲,至死未能亲睹,实是大憾。我亦心向往之,奈何此生离不得京都。”
“依此说来,我却是比公主幸运呢,”,杨炯略一思索,笑道:“炯一路南下,遇万千人物,赏各异风景,若有心得,必传书公主,以全公主之憾。”
“多谢,兰卿大作,世人求之不得。”
我欲送他出城,他却再三婉谢,终只是送到了府门。风雪为天地做幕,这鬼天气仍冷的可怕,但二人不停谈论着各自想象中的江南风光,竟也忘了严寒。
“好一座阔绰宅邸,”,上马前,杨炯忽然回首遥望掩在正门之后的重叠飞檐:“公主这一送颇费时辰。”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太平府,恍惚间见它们似全部失了往日的华彩富贵,满目皆是皑皑,根本分不清亭台楼阁,囫囵的一团,似一座下一秒便要坍塌的巨大雪山。
我苦笑,不禁有感而发:“表面阔绰而已,居内尽是心碎之人,倒不如。。。唉,兰卿便笑我是无病呻吟吧。”
“心碎之人?”,杨炯低了低头,突然歉意道:“我明白了。往者不可谏,公主还需珍重自身。幸留有一双子女,可慰余生。”
薛绍的离去曾令我绝望透顶,至今耿耿于怀,但我的心碎又不止是因他一人。可这些心事不必与杨炯细说。
我颔首默认,杨炯利落的上马,他一字未留,绝尘而去。如他先前所说,似乎一切都与十年前一样。只是二人对调了。
“山高路远,兰卿保重。”
轻声一别,转身回府,一滴雪水滴落唇角,却是温热的触感,疑是泪水,抬手摸去,冰冰凉凉的,雪水无疑。
“我从没求过你遗忘薛绍,只求你别再因他折磨自己。”
“早知你会蹑足尾随我与杨君,”,我头也不回:“从今日始,我该唤你 ''麒麟楦’呢。”
武攸暨冷哼一声,有些不自在的说:“我若偷听一字一句,那才是麒麟楦,可我听了不止一字一句,因而非是麒麟楦。哎呀,受你熏陶,我也能言善辩了呢!”
我笑:“果真被你窃听了不少呢。”
“不预备同我解释么?”,他两步追上来,大剌剌的揽过我:“金谷园中发生过何事?你与杨炯如何被迷了心神?张口闭口都是兰卿,哎哟,很是熟稔嘛!”
我平静的与他对视,见他隐忍着怒意:“不曾听到么?我摘梅,他赏梅,一番交谈,一首诗。仅此而已。”
他早知问是问不出的,只能不满的碎碎念:“我怎么不记得你去过金谷园。”
“记得,你记得!那天你我曾相遇,我牵马出宫,”,泪哽在咽喉处,不敢任它游上,却又吞不下,他的面容在我眼中开始模糊:“可那天过后,你辞官从戎,北去绰州。你连死都不怕,却吝于与我告别。”
他于是明白了,用力的抱住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年余的漠北风沙,无数个辗转孤夜,其实他心里比我苦,加之一个沈依,他更不愿回首那段记忆。
我稍事平复心情,轻轻的推开他:“我不愿折磨自己,可我做不到,你亲眼目睹,子言他。。。走的那般悲惨,不止是他,贤的离世,以及我对房妃尚未达成的承诺,还有。。。你,你对我的真心,我怎会无动于衷?你们都牵动着我的心。天人永别,我此时能为子言做的,也只有一场哀哭。你莫要劝,任我哭一场吧。”
武攸暨真的不再多劝,他伴我坐在前堂的廊下,我尽情的哭了一场。他先前温于泥炉上的那壶酒正当时,二人同饮闷酒。借着酒意,我打开了话匣子,我说很可能李贤也喝过这锦江春,毕竟它是蜀中名物。
“请阿兄满饮此酒,”,我再倒一盏酒,悉数洒入雪地,望天叹道:“我对不起阿兄,是我把毒/药带到了巴州。即使抚养崇简成人,亦不能抵消我的罪孽。”
掬了一捧雪,我反复搓洗双手:“我该死,我只会害人,从未帮到任何人。我本不该来这世上。”
攸暨颦眉凝视着,忽抓了雪扬来我脸上。一时冷冽至极,我浑身直打颤,待回过味儿来,我颇为恼火,也抓了雪,一手拽住他的衣襟,横是要把雪顺着他脖领统统塞进去。他立时向后仰躺,我于是扑了空。偏我力气不及他,扭了两番,反被他辖制住,换了他要把雪塞进我脖领。
“你敢!” 我是喜欢雪,可我不喜欢拿雪洗澡啊。我不住的挣扎,还试图咬他的手。
“恶猫,”,攸暨如是调侃,就要解我披袄:“看你如何逃!”
硬的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喽。
“攸暨,”,我可怜巴巴的看着压在上方的他:“我冷。”
他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把手中的雪球砸去一旁,低低笑说:“那你我。。。一起取暖呀。”
正要动身回内堂,家奴快步来报有宫人至府,我于是得救了。
斜了一眼烦躁不耐的攸暨,我问那家奴:“何事?”
家奴仍低垂着脑袋,不确定的答道:“回公主,奴婢似是。。。似是听到龙体欠安四字。”
知事情与武媚有关,二人是一秒也不敢耽搁,几乎小跑着赶去前院。见是在贞观殿服侍的两个宫人,道是武媚突患恶疾,御医正全力施救。尚宫郑南雁做主,派出宫人请武承嗣、武三思、攸暨和我入宫。
马车早已备好,我登车前问宫人:“上官才人不在圣侧么?”
宫人道:“回贵主,上官才人亦在寝宫。才人请宣李相公入宫,为尚宫所拒。”
“唔。”
待入了车厢,横竖旁边没有第三人,武攸暨直言道:“上官才人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啊,此时请李昭德入宫很是妥帖。”
我这半年正因上官婉儿而不痛快,忍不住反驳:“纵然她学富五车,怎能比郑尚宫经多见广?!阿娘这病尚不知根由,儿女子侄入内侍奉倒也罢了,李相不过外臣,入内何用?”
“诶?曾记秋日里,我戏称李相乃 ''固执老儒’,”,攸暨啧啧称奇,眼神充满着探究与锐利:“因见你不甚乐意,心话你因欣赏李相而怨我。难道是我猜错了?”
果然,我当时已尽量保持平常心,却还是被攸暨看出了几分端倪。
我稍侧过脸,无所谓的笑说:“我哪里懂欣赏?只知,市井小民道李相是为民立命的好官,阿娘对他也是高看一眼。”
“是么?” 他笑笑,不再多言。
至贞观殿,见武媚正虚卧病榻,面色蜡黄,双唇几乎不见血色。我心慌意乱,连唤了三声阿娘。
一个人来在我面前,御医刘神威捏着几根银针,小声宽慰:“玉体无虞,公主勿忧。”
“当真无虞?”,我并非质疑他的医术,可武媚一动不动,我实在很担心:“然神皇。。。”
“神皇年近古稀,”,刘神威又压低声音,同情的叹道:“这时节天寒地冻,莫说年迈力衰的老者,便是康健体壮的少年郎,也免不得病一场啊。师弟。”
刘神威唤一声师弟,那一直半跪在床尾整理东西的男人循声看来,我才知是杨元禧。
“你二人腿脚倒是比魏王要快。” 杨元禧如是说,视线落在攸暨被风吹的泛红的手上。
刘神威闻言便睨着元禧,他不敢高声,没好气的训斥:“知你与二位贵人相熟,但此时此地,你怎能。。。哼,待出了宫,准教你吃些苦头!”
我此时压根儿没心情看杨元禧的笑话,只问刘神威还需多久才能令武媚转醒,他道自己要去亲自抓药,留杨元禧代为解释。
我们都火烧眉毛了,反观杨元禧却不徐不疾,开口跟我们讲起了什么脉象,说了没四五句,我直要端起炭盆砸他。
“元禧,我的好元禧,”,幼暨打圆场,拦在我和元禧之间:“所谓位、数、形、势,这一时半刻我夫妇如何能懂呢,改日我一定登门讨教。你只需说,神皇今日究竟因哪般?”
杨元禧这才正经起来:“我师兄两次诊脉,皆为迟脉,旁人亦附和。若为迟脉,乃寒邪致病,寒则血凝,血气缓慢。细说,是关脉迟,胃中寒。师兄已施针胃俞穴,这一二时辰便可见效。”
听完一番解释,我反而愈发着急:“依着你说,此病与脾胃有关?又怎会昏睡不醒呢?!”
“脾属脏,胃属腑,二者不可混为一谈,”,杨元禧拍了拍自己的胃部:“却又实实在在的息息相关。所谓一脉相连,肺乃百脉之根本,肺主气,全身血脉均汇于。。。”
“够啦!”
懒得听任何长篇大论,我无力的在床侧坐下,握住了武媚的双手,这时,武承嗣与武三思也到了贞观殿,二人都是气喘吁吁,连连拭汗。攸暨迎上前与他二人叙话,把眼下的情况简略说明。武承嗣于是稍安心,点了点头。
“幸苦。”
攸暨道:“弟愧不敢当,此皆御医之功。”
武三思瞧着摆弄药匣的元禧有些眼熟,便试探着唤他,发现自己没认错人,遂问元禧近年都在做什么云云。
“啧,汝本世家子,”,武三思听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隐有不屑之意:“守着针药瓦罐,能有好造化么?尊府生前官拜宰臣,你杨家儿郎多是披紫着绯,顶数你。。。唉,不求上进。”
杨元禧连连称是,腰背弓的活似虾米:“大王教训的极是。只恨在下自幼玩物丧志,无心经史子集,父兄时常打骂,却是打的不够狠厉,骂的不够时辰,致使在下已过而立之年,竟身无所长,不得已在太医署做这末流小官。着实愧对家门,愧对祖宗。”
武三思认为他很听话,满意的嗯了一声,与武承嗣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咬耳朵。
又过片刻,武媚依旧紧闭双目,却虚弱的开口问:“是月晚么?我的儿,别怕,阿娘无事,只是方才。。。奇痛袭身,便支撑不住了。”
我好不心酸,跪地哭泣:“是女儿不孝,求阿娘责罚!!女儿平日未能侍奉膝下,阿娘生病,女儿又不得及时赶来,女儿实在是大不孝!”
背后响起呜咽之声,我悄悄回头,果是武承嗣和武三思,表面上都哭的真心实意,可我心里直犯恶心。
默了默,武媚缓缓的睁开眼睛,往床下一瞥那俩人,眉目里多有不悦之色:“起吧,攸暨,我见月晚安康,周身顿觉松快,病已大好了。你未辜负我的嘱托,甚好。”
攸暨谢恩起身,我也随他起身,并主动挽了攸暨的手:“儿与驸马相处和睦,阿娘勿为女儿劳心。儿以为,阿娘今日患疾必因操劳过甚,娘啊,为国为民,儿拜求阿娘珍重玉体,军国大事,暂交宰臣处置,可好?”
我并没有乱拍马屁。事实上,或许是习惯使然,也或许因权力得来不易,朝中诸事,武媚向来亲力亲为,甚至连国子监学生告假回乡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不忘过问。
攸暨附议,也自责大不孝,又谏言武媚留我在内宫侍疾。武媚打量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淡淡的笑意漫上失了神采的面庞。
“月晚留住内宫,你当真舍得么?呵,回去,都回去。我有儿子,生他时吃尽苦头,我今老迈患病,教他侍奉我用药,不至委屈了他吧。”
我耳朵没有错过,那二人的哭声很明显的顿了一顿。我,有,儿,子。这四字不啻于一记重拳,尤其是武媚亲手打的。就算满朝文武都挺武也没用,即便旭轮形同软禁,但在武媚的心里,儿子侄子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
“行啦,哭甚么?!”,武媚的语气十分不满:“你二人当是国丧么?!”
世界一刹那便清静了,他二人比赛似的叩头请罪,纷说自己断无此心。武媚仍是满脸的厌烦,摆了摆手,说自觉大好,命我们退下,又教宫娥往东宫请旭轮。
武承嗣于是行礼请辞,武三思又说了一番珍重爱惜之类的马屁。最后是我和攸暨,武媚与我们闲聊家常,无非是询问节日用物是否一一备置,我道一如往年,交由池飞做主。武媚又说节日里各府都会支起庭燎,叮嘱我们仔细防火事宜。
我打趣武媚今日格外话多,她自己也会心一笑:“这突然一病,我也无意操劳国事了,满心都是我的心尖尖,盼她如意,盼她太平。”
我道:“月晚情愿阿娘永远不关心女儿,也不愿见阿娘被病气所折磨。”
武媚打个哈欠,轻叹:“说来真是怪,今晨还道精神大好,才过午时,我正要看奏疏,眼前便一阵模糊,再接着。。。唉,教我如何不服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