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历来不乏由养母抚育的孩子,大人们也并不忌讳让孩子知晓这一事实。假如有一天,当我的幼明能走能跑能说话时,假如他想了解自己的亲生母亲是怎样一个人,旭轮是否会将我的闺名告知儿子呢,又或仅仅告诉儿子‘你生母容貌略肖姑母’,说不定幼明会因此而亲赖我。但或许这都只是我的奢望了,旭轮一定不肯原谅我。
“月晚!”
这声音于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无论是喜是怒还是悲,他总是饱含感情的唤我。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个无心之人,一转身或是一眨眼,便能彻彻底底的离开他的世界。
“攸暨。” 我情绪低落,只淡漠的回应了他,遂牵起缰绳,朝位于宫城另一端的丽景门而去。
“你看过了那锦囊内的书信?” 他利落下马,伴我缓缓的走着。明明已自侍婢口中得到了答案,却还是要来问我。
我仍不咸不淡的回答:“不错。而且我已见过李多祚夫妇,哦,你兴许不知,那安金藏正是安娘子的从兄。”
这时的攸暨已然满脸忧色,他不住的摇头叹气:“若是被神皇。。。唉,我不得不信你的话,皇嗣若有差池,你是真的不预备活了!李绮,我后悔娶你了!”
我讪笑,胡乱踢飞脚下的小石子:“定王,你我此时义绝并不迟呢。一别两宽,你可纳一位娴淑温良的王妃,我也能再选一位可心出众的驸马。诶,不想武三思除了阿谀奉承竟有些真本事呢,你那一跪,没白折了颜面。”
“同为神皇御封的亲王,梁王受我一跪,实是不敬神皇,”,他扫一眼被我踢飞的石子,又盯着我,似笑非笑道:“梁王原只是一句调侃,是我顺话跪地,不容他反悔,他自是不敢不帮我啊。义绝?莫要妄念!你需牢记于心,这辈子,你我之间没有休妻,没有和离,更不会义绝,除非我先你离世,不许你动任何歪邪心思,乖乖做我武家的新妇!哼,不过是你嘴硬罢了,除了我,阿谁还能容你的坏脾气?”
我气的直想骂人,冲他翻个白眼:“自大狂!”
隔片刻,我们止步于丽景门外,这里进出的人不算少,但我辨不出谁才是李多祚的帮手。唉,要不要去找狄仁杰商量对策呢?光明正大的登门报名吗?
“攸暨,”,我双臂抱胸,斜睨着那道定人生死的乌黑大门:“我若说要闯这推事院,你会拦我么?”
“我怕是拦不住你呀!”,他哈哈大笑,用力甩响了手中的马鞭,一副浑不吝的游侠作派:“唉,不忍见你枉送小命,我只能勉为其难的去为你扛明枪暗箭喽!”
天寒地冻,在丽景门外啐骂了一阵子,我体力愈发难支,准备打马回家继续养病。不料,门内突然走出一队非常特殊的人。打头儿一人瘦瘦高高,躯体佝偻,发髻缭乱,从头到脚布满黑红血渍,若非那双脚始终缓慢的移动,任谁都辨不出是死是活。两小吏搀着那瘦高血人,不住口的低声笑谈。另有七八军士,不快不慢的跟着三人,一齐朝北方的宣耀门而去。如此场景,我们也只能猜那血人是来索的囚徒。
“月晚,当心。” 攸暨拉着我向后退了一步,他担心我和那一队人的距离过近。
“月晚?” 这是一个异常虚弱的陌生声音。
我和攸暨齐齐的循声望去,发声的人竟是那名囚徒。他十分艰难的抬起头,可他的五官相貌也被血污所覆盖,我难辨他身份。我心话奇怪,正欲追问,二小吏嗔瞪着我,同时呵斥那囚徒,骂骂咧咧的拽着他继续前行。
见我想要追上去,攸暨及时拦了我:“我听不出那人认得你,兴许只是你的闺名与他的某个相识同字吧。”
“嗯,或许吧。”
这时,我们竟又遇到了索元礼,四个小吏正送他出门。隔了两三丈的距离,我瞧见他们个个都眉开眼笑,步伐轻快,准是又害了什么人。
“索公铁笼真真无敌,那硬如金石的唇舌亦能撬动啊!”
“索公新立巨功,神皇必将厚赏!”
距离越来越近,我感觉自己再待一秒就要窒息了,送个白眼,我招呼武攸暨回家一起扎小人儿。
“驸马安好。”
攸暨被索元礼认了出来,但攸暨不屑搭理这胡地来的活阎罗,仍高坐马上,冲下稍一拱手算作是答礼了。
“公主?!” 索元礼又认出我,倒有些许惊喜之意:“啧,好一位男装丽人啊。”
听说这索元礼二十啷当岁便来大唐讨生活了,却是鬓角霜白乡音旧,至今也学不会金陵洛下音,一开口就是掩不住的羊肉串味儿。我更是懒得搭理他,又送一记白眼,双腿稍用力,夹紧了马腹。
“能劳公主屈尊至此,必然不是因想念在下,哈哈。皇嗣动了谋逆夺位的邪念,今大难临头,公主在府中应是寝食难安吧?呵,早闻神皇诸子女友爱彼此,果不虚言啊。”
好个活该天打雷劈五马分尸的贼胡奴,我没心思找他算账,他居然率先挑衅!不就是仗着他干儿子冯小宝正得势才敢对我耍威风吗,我倒要看他能威风几时!
我强压心火,念了声佛号,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张尖嘴猴腮脸上的灰绿眼珠:“神佛在上,容不得凡人只字诳语。既然上至宰臣贤达下至乐伎奴婢均已画押认罪,太平也是不得不信啊。唉,便请四方神佛显灵,严惩谋逆的真正凶顽及众爪牙走狗,愿神皇开怀顺意,愿我国运昌隆。”
冷酷的笑意逐渐的取代了嘲笑,索元礼也盯紧了我,他嘴唇轻微哆嗦着,估计是心情激愤,预备火力全开的反击我。
忽然,他却转头望向北方,我也不自觉的看了过去。见是先前遇到的一行人,那打头儿的血人距城门仅剩两丈的距离了,左右小吏好似没了耐性,使力气架起血人,使得血人双脚几乎悬空了,就这么迅速的直朝那幽暗且深远的门洞而去。
索元礼蓦的大笑不止,他眼神异常狂热:“公主忠心美意,在下稍后必亲自呈告神皇!不过,于手足私情,在下却是甚为同情公主呢,待公主与皇嗣诀别之后,公主同胞四兄便仅余远在房州的庐陵王了。”
我对他的冷嘲只当是耳旁风:“庐陵王与皇嗣乃神皇亲子,是打是杀,太平又岂敢干预。索公,太平心中好奇,皇嗣密谋夺位,拉拢诸位权介中枢的相公倒是正理,可一个无甚名气的胡奴乐伎,又能如何襄助皇嗣?还望索公能不吝赐教。”
索元礼笑意狡黠,随即却又正色庄容道:“请公主恕某无法告知,只因某乃神皇臣子而非公主臣子!但我可令公主知晓一事,那位忠直乐工将亲口向神皇禀告,皇嗣在东宫是如何恶毒的诅咒母亲!如何密谋夺回宝位、复辟唐家!”
探不得任何内/幕,我再懒得与他废话,他却继续道:“哦,公主曾与此乐工照面呢,公主请看,安乐工正进了宣耀门,哈哈哈哈哈。”
放肆狞笑着,索元礼大踏步的径直离去。明明亲眼目睹了安金藏一行人进入皇城再也不能追回,可我还是不肯罢休,我急于驱马,身子晃动剧烈,在攸暨的惊呼声中摔落马下。
“你呀你,一没本事,二没脑子,却总是奋不顾身的去做凡人不能为之事!哈,我平白替你担这些心,横是要减寿了!”
不巧是俯身落马,我以脸着地,大半张脸尤其左耳根子火辣辣的疼,估计是擦伤了,左膝盖也是又疼又肿,外袴擦烂了巴掌大小,露出一片血呼啦的皮肤。
武攸暨絮絮叨叨地责备我,我只垂泪无言,视线始终望着距离并不远的宣耀门,心中绝望也内疚到了极点。为什么!我竟想不到那囚徒就是安金藏!如果我刚才能拦住他,什么狗屁人证物证,我绝不会让武承嗣的阴谋得逞!
“疼哭了?活该,摔疼了才能记住!好啦,你我共乘一骑,赶紧回家上药。”
我像是孱弱无力的小鸡仔,任攸暨把我抱上了马。待回了太平府,我仍痴傻状的一字不发。攸暨向芷汀等人简略讲述了前后经历。
“我要他死!”,终于,我开口了,指天愤怒的咆哮:“我要索元礼不得好死!!”
寒风中折腾了一个早晨,我渐愈的病症复又加剧了,可我不愿放弃,还想外出寻求帮助,被武攸暨吼了一通,他亲自押我回卧歇息。但我因心绪不宁,不时的惊醒。
晌午时分,我再一次醒来,见众人均面带喜色,尤其芷汀,她激动的快要哭了。
我心中立时生出无边无际的欢喜,努劲儿的爬坐起来:“我阿兄已转危为安?!是安乐工救了阿兄?!”
攸暨的答复与李多祚的计策一般无二,御前面圣,安金藏直言旭轮贯是谦卑自守,绝无反意,又引刀自剖其胸,五藏并出,血流不止,气绝仆地。武媚神情大震,急令御医施救。
至暮色苍茫,杨元禧登门,满脸倦容,道他师兄刘神威等御医合力抢救,已将安金藏的胸腹缝合,此时的安金藏气息奄奄,是否能挽回一命,刘神威亦无十成把握。
“竟能将五脏归位,肉身缝合,如此医术,非常人所能及,” ,攸暨大发感慨,又小声的问杨元禧:“哪日我若剖开了胸腹,元禧,你能救我么?”
杨元禧翻个白眼,大口大口的喝水压下火气,估计心骂自己怎会喜欢一个小傻子。
我病的浑身乏力,倚着芷汀方能站立:“愿神佛保佑安乐工度过劫难。此等恩德,我必报答。”
翌日,武媚宣我入宫,她仍难掩惊讶,重复的说安金藏经一夜休养竟复苏转醒了。我自是期盼安金藏不要出事,却也难信一个几乎是做了胸外手术的病人只耗时一夜就苏醒的事实。
武媚拉不住我,我冲进了内室,竟真的看到了安金藏,脸色虽异常苍白,毕竟还在呼吸,是个完完整整的大活人。安金藏正服药,但好像他的意识尚未完全恢复,并不能快速的流利的与人交谈。
“安乐工。”
我一步步的走近匡床,愈发深信整个宇宙的边际远非我们凡人所能想象。御医与宫人纷纷向我行礼,我见安金藏半睁的眸中似是亮起了一抹微光。
“皇嗣。。。安好。。。”
我笑,泪水盈眶:“好,他极好!神皇圣明,因而奸佞未能得逞。”
这一次,我的的确确看清安金藏是在笑。他因放心,不禁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却不小心牵动了胸前伤口。他死死咬牙,好不痛苦。隔片刻,见他眉目舒展了,我方敢问出心中疑惑。
“安乐工怎知我闺名?”,我尽可能的凑近他,不想被旁人听去:“可是扬翠对你提及?又或你我何年在皇嗣处曾相见?”
安金藏望着我,他唇角似是上扬,眼神却满是怜悯:“一。。。一轮。。。明月。。。此生。。。夙。。。愿。”
一轮明月,三人相聚,这辈子,我是不做奢望了,只盼他父子二人能相伴相依,一生平安。
泪如泉涌,我低下头:“多谢相告。交心知己最是难求,我定为安君祷祝神佛,不教皇嗣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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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突然想到一段我自觉还不错的情节,麻烦大家给提提意见。
是武崇敏的感情线
崇敏喜欢的人是李承况,类似年下还是年上什么的
被女主和武驸马得知,当然不肯,联手棒打鸳鸯
女主谈话,不许崇敏喜欢男人,崇敏回答‘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承况哥哥’之类的
武驸马的思想有些矛盾,他想到自己少年时追求女主也受了巨大挫折,不由得可怜儿子
不久后就是李重俊兵变,李多祚带着长子承训去玄武门逼宫了
1: 武崇敏在兵变前听到女主说太子没胜算,他想通知李承况,被女主锁在家里,最后李承况受父亲连累被杀
2:武崇敏在兵变后才知道李承况要倒霉,及时找到了四处逃命的李承况藏到太平府,被女主发现,把承况交了出去,导致承况被杀
【1还是2呢?】武驸马压不住火,拿凳子砸崇敏的腿,崇敏就爬,一直爬到门口喊承况什么的
最后,崇敏坚持要去刑场送承况,女主陪着他,怕他乱说话
崇敏亲眼看着承况人头落地,崇敏冷漠的对女主说‘母亲,是你杀了我的爱人’之类的话
崇敏彻底堕落了,直到被李隆基杀死都没有原谅女主和武驸马
作者有话要说: 2月18日更新:
不会写权谋,只能靠媳妇儿发威来镇住李多祚大将军了,希望大家能谅解我的愚笨
安金藏的妻子是谁我并没有查到资料,只是借机简单介绍一下袄教与众不同的婚俗,大概是为了延续纯正血统吧
【袄教内婚及其在唐宋社会的遗痕】参考
2月17日更新:
我这几天异常勤快呢,哈哈,自我感觉良好
让金藏同志提前了两年出场
月晚在金谷园偶遇杨炯的那一章里,李多祚提及扬翠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