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难得啊,”,我替她高兴的同时也替她担心:“不过,七年了。。。你可知其身份?可需我帮你?”
这时,团儿稍抬头看向我,她难掩真情,就连未干的泪水也似含着欢喜的娇羞:“婢子妄求公主助婢子服侍圣人!”
我听的一字不落,却完全不明白,只觉这句话来的莫名。我好不糊涂:“圣人?此事与圣人有何干系?你尚未答我他是何人呢。”
芷汀惊讶,忍不住问团儿:“小娘子心仪之人便是圣人?!”
不及团儿承认或只是点头,瞬间,我心骂自己真的是糊涂了。她想去服侍他,实是间接答复我他就是她的心上人啊。但怎会是旭轮?!
‘公主欠安次日,咱们流杯殿来了一位极好看的郎君呢。’
‘他定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
‘他呀,年约弱冠,身着贵重锦服。丰姿潇洒,然眉间凝了一抹愁绪。他好高呢,面庞清柔,秀秀气气的。。。”
‘他来时,我恰自回廊经过,不意侧目,便瞧见了他。独自一人,伫立中庭,默默遥望这寝殿方向。他满面忧色,但那双眼睛。。。我说不清,教人莫名心疼。’
笑意勉强挂在唇角,内心已混乱如麻。我早该想到是他,他想见我却不敢见。唉,当初与如今又有何区别?团儿总是比我有资格喜欢他,不止是她。
我可以选择拒绝,可这样的拒绝会惹人起疑,虽然她们一定猜不到我的顾虑所在。而且我不忍拒绝,因我不能阻止别人爱他。是的,爱,我想团儿是爱他的,因为他是她第一次为之心动且念念不忘的男人。拒绝团儿的请求并不会令我真正畅怀,至多享受这一时的快意,于团儿却可能是她一生的遗憾。这个孩子将自己的爱情全部给予旭轮,她只求能伴他左右。我没有权力抹杀她最宝贵的一份感情。
思及此,我不禁苦笑,却只能装作不以为意:“竟是圣人。。。当真是我的。。。亲戚。巧啊,真巧啊。团儿,服侍圣人不易。他是天子。”
“婢子已深思熟虑。此后的造化。。。全凭天意。”
“好,便如你所愿。”
“公主为何勉强自己答允韦娘子?” 走出许久之后,芷汀突然问我。
落寞终究没能逃过芷汀的耳朵。我险些要哭出来,立即望向旁侧闭目锁泪,颇无奈道:“依朝中势态,服侍圣人。。。恐有危险,我不愿团儿牵涉其中。”
“如此。唉,即使公主点明,料想韦娘子亦不会更改心意。”
“唔。圣人垂青与否,便是她的命了。”
既已应了团儿,便改道先去司宫台。入了衙门,见各人均行色匆匆,应是与这段时间各宫人员调整一事有关。
冯凤翼人在主厅,下首坐有司宫台的几位少监和内侍,下辖的掖庭、内坊等六局的令、丞也在场。这些人大多是武媚被册为皇后前一手提拔的心腹,说是家奴,又是看着我们兄妹五人出生长大的长者。众人起身向我行礼,又向冯凤翼告辞,退去偏厅等候。
“公主请坐。” 冯凤翼让出自己的软席,又于我下首坐定。
“多谢冯公。”
我直言来此求见的原因,并借纸笔写下团儿的姓名,以防出错。冯凤翼道是小事一桩,张口应下了,只有些好奇这韦团儿其人其事,竟能让我生平第一次向他提出请求。
我轻摇团扇,含笑道:“只是一位颇有姿色的年少佳人。无他。”
冯凤翼点点头,这种事在宫廷并不稀奇也未被禁止,大概始自汉馆陶公主刘嫖与其弟景帝刘启,最近的前例便是我的姑奶奶千金公主喽。冯凤翼亲送我走出一段路,我提起苏安恒,他道这次挑选入洛宫人时,他第一个便想到了苏安恒。
忽想起一桩曾令我不解且郁闷的旧事,忍不住笑嗔:“冯公当年指派安恒入长安殿服侍,作何骗他说月晚爱读书?!”
“公主自幼便倦怠读书,太后常为之忧虑,故命老仆择选向学者服侍公主,”,冯凤翼故作惶恐状:“老仆焉敢不从命?”
我们说起许多从前的事,自是无法绕开李弘、李贤与李显,他说武媚想于宗室选一个孩子过继李弘,却总没遇见可心的;说前年年仅八岁的守义病死后被葬去巴州是武媚的安排,可见她对李贤至今怀思;又道房州刺史来报,李显为嫡子重照改名’润’,以避母讳。。。
“为人子女者不得议论父母,”,我苦笑:“可我以为,倘若太后。。。不曾生养过我们,定能免了大半烦恼。”
冯凤翼并不赞同,说无论何时,武媚只会关爱我们。
“然而。。。毕竟江山。。。为重,公主应体谅太后。”
一路快行便来到苏安恒的居所,他正在会客,芷汀代我敲门,意外相见,他讶异之余更多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喜悦。我微笑视他,一如初遇之日,他姿态卑谦,恭敬的向我道一声’贵主万安’。
九年未见,记忆中的苏安恒还是一个聪慧寡言然内心却澎湃深远的少年。匆匆一别,若非知其身份,只恐相见亦不相识。此刻眼前,他年已而立,仪表稳重而儒雅,然而白皙无须的下颌揭示了他最为痛苦不堪的隐秘。
他的客人也着中人衣冠,也对我行主仆之礼。我见这人似是眼熟,但想不起何时何地曾见。他主动自陈,道原在东宫服侍皇太孙重润,所以六年前有幸见过我数面。嗣圣宫变之后,他与绝大部分的东宫奴婢被贬去长安,在太极宫做扫尘粗活。这人说罢便行礼退下了,苏安恒请我上坐。
本以为将是一场滔滔不绝的叙旧,却不想二人均相顾无言。分别那日,正是薛绍与我的旷世婚礼,而今再遇,我与眼前人依旧是主仆,但那日举国送上的注目与祝福都已随薛绍的故去而烟消云散,干净的令人怀疑,令人恐惧。人有所谓的’遗忘曲线’,记忆碎片的流逝总是无声无息,而能拥有照相机式记忆的人寥寥无几。薛绍只陪我走过半程人生,是他亲手解开我们之间的结,解除我们的缘。而我惧怕的是末年某日,当我回首往昔人事,难找他一颦一笑。
这样想着,泪已难持难控,心骂自来到唐朝便成了爱哭鬼。这不是因为什么心地善良或多愁善感,都只因我没本事,没权力,所以在一次又一次的难题面前只能懦弱地接受失败,只有无能的泪水。
“仆。。。略有耳闻。”
苏安恒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芷汀极愧疚道:“其实都是我的错!我当时不该对公。。。”
我只手蒙眼遮泪,正色道:“你何错之有!倘或不是你说出实情,我也来不及救下子言。只恨。。。人心叵测!”
以苏安恒之智,立时便明白此中另有故事,不由惊疑:“谁敢暗下毒手?公主何时知晓?太后是否知情?”
我也很想知道武媚是否已了解内/幕,但这不重要了,即便她有心为他和他做掩,即使难如登天,我也必须尽力一试。吩咐芷汀去门外把守,我把自己知道的对苏安恒和盘托出,他眉心拧成川字,也许他也清楚,武媚就算知情也不会因薛绍而惩罚他们。
“太平府,不,我身边,有鬼。” 最后,我小声道。
这时,苏安恒抬眼与我对视,轻声却坚定道:“公主,非是袁娘。真若胆大妄行背叛自己的主人,她也许会怕,却不会有愧。”
他的话在理,可我没有立时接受,顿了顿,我道:“不是她,又能是谁?”
苏安恒无法给我确信的答案,但他也不觉为难,笃定道:“公主平日对奴下的恩赏不可谓薄俭,这鬼暗害公主非是为财。公主以为呢?”
待苏安恒送我出掖庭,他忽问起我的对策,我实话实说。苏安恒未置可否,我隐隐觉得他应是赞同的。
“帮我办一样事。”
“请公主吩咐。”
“附耳。”
“是。。。。啊?!这。。。周国公岂不。。。”
我无奈道:“的确对不住他,可眼下也只得如此。人嘛,五劳七伤亦为常事。安恒,我要洛阳宫明日便人尽皆知。”
苏安恒不自觉抚眉摇头:“只求周国公切莫查出仆乃始作俑者,否则,造谣国公不能人。。。仆担心自己不得善终啊。”
隔两日,我需要的舆论沸议已备,遂自信满满的入宫求东风。打听出武媚现在外朝宣见索元礼、来俊臣等人,心话真是天助我也,这个时候静不如动,而动又不如闹。我含泪入殿,来俊臣正说舒王李元名被幽利州后仍不老实,留其性命总是祸患,建议武媚宜尽快除之。
见我突然现身,武媚气却不惊,她不可能不知道那则爆炸性新闻,她清楚我为何而来。武媚命我退下,我只跪地垂泪,一动不动。来索等还算知趣,纷纷请退,武媚立即准了。
“你呀!!唉,此事。。。存疑。”
我委屈哭诉:“他身子真若无恙,延秀之后,岂能再无所出?分明是他。。。可恨他居然敢欺瞒太后!如今内宫已然传遍,难道太后还要儿嫁他?教儿成为天下笑柄?!”
武媚紧盯着我,我略觉不自在,听她沉声道:“事实如何,兴许你心里比为娘通透。”
我默认是实,她既已猜到谣言突起与我有关,再兜圈子于我并无益处,遂按计划继续道:“太后可还记得,十年前的冬日,大帝与太后在含象殿为我与子言赐婚。”
武媚表情更冷,不悦且不解道:“好端端提他作甚?!月晚,他已经死了,你应忘记他!彻彻底底!”
一句话使我触动真情,哭的更厉害也更真挚:“如何能忘?!这些日子,儿追思往事,倘或当年不曾莽撞求旨,也许今日便不会。。。阿娘可允儿重新来过?!”
“迟了。”,武媚眸光愈发深沉,微微摇头:“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嫁给攸暨,真的太迟了。月晚,承嗣并无大过,你如今毁约。。。教他如何自处?”
我挺直腰背,望向她,泪一滴滴落在膝旁,大声的一字一句道:“儿知错,儿知悔!儿求阿娘将攸暨赐为儿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