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怕是有事嘱咐？”

我点头：“是啊，你我无分彼此，更无秘密隔阂，本该昨日话与你知。”

“自然，亲如姐妹，”，宁心低头欣赏桥下游鱼，我们的倒影在荡开的涟漪里逐渐变形、破碎：“世上又有谁人待我如阿姐？我感激不尽。”

我见她神情忸怩，拉起她的手：“若说感激，便是见外了。宁心，你终身大事，我从未忘记，婚后又央薛表兄帮忙，如今总算为你寻得良人。”

宁心不说话，我继续道：“你若满意，我明日便告知张娘娘。此人出自陈郡殷氏，祖上在江南时也曾官至四品。”

宁心笑了笑：“陈郡殷氏啊，隋军破建康，许多南渡士族便随之没落了。”

八王之乱，神州陆沉，北方士族凭借宗亲、人脉在过江后迅速站稳脚跟，实力赶超江南著姓，影响乃至操纵晋室，最为人所知的便是‘王与马共天下’。永嘉南渡后的近三百年间，晋、宋、齐、梁、陈，皇帝轮流做，但在朝堂上发声的不外是那些门阀子弟，且通过与历朝皇室联姻，女为后妃，男为公卿，蝉冕交映，造成了皇权与门阀无法分割的局面。陈郡殷氏便是南迁侨姓之一，入唐后最知名的是凌烟阁功臣殷峤殷开山。

‘隋军破建康’这几个字如果由旁人说出，是一段百年前的历史罢了，但于宁心可称是国仇家恨。当年武媚为我寻乳母，掖庭令来万贵举荐了张娟娘，她第一次入蓬莱殿拜见武媚时自言是陈缄的继室，与陈缄仅养育了一女。

陈缄的出身非比寻常，被隋军从宫井中打捞（生擒）的陈国末帝陈叔宝便是陈缄的祖父，而史载‘容色端丽，飘若神仙’的张丽华则是陈缄的亲祖母。这也难怪宁心美的不可方物。传言时任隋军统帅的晋王杨广久闻张丽华貌美，但先一步攻入建康的是其副手高熲，高熲下令将张丽华、贵嫔孔氏斩于刑场，以绝后患，以致杨广引以为憾。

亡国之后，陈叔宝被押赴长安，年仅十五岁的皇太子陈渊亦在随行之列，陈渊为张丽华所生，美姿貌，聪慧有气度，隋军不敢侵害，杨广亦赏识，加之陈渊的姑母、姊妹颇受隋帝宠爱，陈渊成家立业，一度官至太守。武德年间，陈渊官至秘书丞，善终离世。陈渊同母弟陈庄也得以保全，我曾听娟娘与旭轮乳母高氏闲谈，道是陈庄的孙子们也就是宁心的从兄弟都在外地做官。

我道：“可愿听我详说？”

不等宁心同意或拒绝，我竹筒倒豆子一吐为快：“殷家郎君乃是四哥咨议殷公族弟，双十又六，未有婚姻，亦无子女，薛表兄道其德行正直，雅好诗书。”

“阿姐，”，宁心面露苦笑：“阿姐当真。。。盼我出嫁？”

我只当她是害羞，笑嗔：“多此一问！我唯恐阿妹所托非人，因而不得不蹉跎时日，为你精挑细选。”

宁心小声嘀咕：“所谓良缘佳偶，阿姐。。。阿姐对驸马。。。”

见她吞吞吐吐，我催促道：“有话便直问呀。”

宁心低下头：“不知怎的，我以为。。。阿姐心中似乎。。。唉，无事。”

我早有预感：“你是为。。。为攸暨惋惜？”

她不置可否，仍低着头。我们正月里还曾因为武攸暨而争执，但宁心说的没错，我就是始作俑者，快刀的确斩了乱麻，但我对攸暨造成的伤害也的确无可挽回。

我也低头，抚了抚曲线暂未凸出的腹部，深感愁闷：“多年情份犹在，闻攸暨自甘堕落，我亦伤悔，然而我。。。我。。。不可负。。。不可负薛表兄，便只得辜负攸暨。”

“对不住，阿姐，”，宁心讷讷道：“我不该提及攸暨哥哥，阿姐宽心，攸暨哥哥从未恨过阿姐。”

我长叹一口气：“恶业恶报，攸暨只管恨我便是，只求攸暨善待自身。”

日头西沉，我们没有继续讨论这沉重又令人尴尬的话题，回了卧室，我逗着灵威玩耍，宁心坐在一旁替我修改绣件的走针，又送了一碗安胎药，她劝我不要强撑，如果肚子疼的厉害，必须请医问诊。

我一口气喝光药汤，吃了腌果解苦，笑道：“我何曾诓你，当真不痛，隔数日便无事了，况且。。。”

附耳与宁心说出帐中羞事，她听的面红耳赤，直道薛绍是猛虎归山蛟龙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