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晚自知与表姐有些许相似,故而不信阿兄这般厌憎月晚。阿兄,月晚真若随伏念北归,恐此生难与阿兄复见,阿兄当真舍得?”
缓缓抬眼,我怯生生的凝视李贤,一滴莹泪恰到好处。他呼吸愈沉,我甚至能听清他促动的心跳,绷直的身体渐有反应,忽将我环住,亲密无间。我半步不敢退,以娇羞笑意迎接他眼中的暧昧情愫。
我发誓,此时此地,我唾弃无耻无德的自己。我曾反感贺兰瑜为报复武媚而不择手段,却没想到竟有一日会利用李贤对她的思恋助自己纾困。然而今时今日的我尚无力量与储君抗衡,又况且李贤手中捏着我的把柄,因而在他面前,我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我仿佛又‘开窍’了一点,为了留在大明宫,为了等到一人之下的那一天,暂时出卖自己的一切也并非难事。
走出这一步,无论李贤信是不信,我已经输了,可笑我一直以为自己与别人不同,不会谋求权力,不会贪生怕死,我所作所为都见得了光,现实却。。。
“的确,阿妹三分似表姐。。。”,李贤忽俯首吻下,我咬紧牙关,一股酸苦自喉口急速上涌,万幸他只是吻去了那滴泪,专注的,轻柔的:“雕虫小技,呵,焉能瞒我?此乃阿妹诡计,可我竟。。。无能为力。。。中计了。阿妹啊,有何后策?”
李贤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笑视我,只等我还想耍什么花招。手脚僵直的人换作了我,我完全能想象自己在李贤眼中是多么的可笑且愚蠢。眼神过招,我们对彼此所求心知肚明。
“阿兄贵为储君,理当大度才是!”,卸下伪装,我愤恼却也无可奈何:“月晚所求,唯一,乞阿兄莫要相助伏念!月晚愿向阿兄起誓,赵道生之事,月晚绝不外泄!更劝阿兄,华夷始终难合,伏念是突厥人,纵然阿兄助其成为漠北之主,难保他日。。。背恩忘义。”
李贤闻言莞尔,并无讥讽之意,他真诚的亲切的对我说:“阿妹心中,我是凶神恶煞么?竟使阿妹畏惧至斯?残害手足,唉,于我何止切肤之痛啊。呵,阿兄生平第一次抱起月晚,仿佛犹在眼前,无故担忧,心话这小阿妹目下只知吃奶哭啼,却终将长大成人,不知被谁家小子迎走,唉,只盼此人能待阿妹一世真情。同是骨肉至亲,阿兄对月晚怎会不疼不爱?又何须拿我与。。。与长兄作比?然而,身在储位,许多事并非仅干系我一人得失,我无法徇私忘公。的确,我有意将阿史那伏念变作手中棋子,换漠北百年安固,可我并非利用阿妹啊。阿妹既无心仪之人,为何不愿嫁与伏念?伏念能许阿妹一国后位,事实便是如此。阿妹屡次提及贺兰氏,我承认,少时的确爱慕其颜色殊丽,可贺兰自愿侍奉天皇,我又怎敢觊望?如今更从无念及,因而阿妹休得再提。至于赵道生。。。你只记住,知晓东宫内任何秘密于你皆无益。方才那美人计,日后不许自作聪明,男人岂会因此而满足?得之,即忘之。你不过是作践自身,终无所得。”
待彻底远离了李贤等人,宁心急喘了一口气,濒死得救一般。她后怕想哭,又不敢被旁人看见。
这一番沉重谈话萦绕心田,我自觉忽略了异常关键的一点,可反复思来,却是猜不透。不过,我愿意相信那些都是李贤的真心话。他是我的同胞哥哥,没道理把我折磨的求生无门,可他更是大唐的储君,两端权衡,他认定选伏念为驸马对我对大唐都是好事。毕竟在当世人眼中,嫁给一国之君便是一个女人最尊荣的归宿了。
宁心问了两次,我不肯吐露半字,她颇觉无趣,只陪着我漫无目的的向前走。恍然发觉脚下的路竟通向九华殿,遂及时折返,却不想再遇阿史那伏念,便又改道去了分灵池,在空荡安静的西华轩落座。我道口渴,宁心便替我去寻水。
临窗远眺,遮天的阴霾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层层乌云将空中华彩完全遮掩了,今夜星月皆黯然无光。疾风吹皱一池黑沉,吹响了窗外的花草灌木,花落无声,夜枭忽鸣,徒惹人惊慌四顾。无端联想,或许这分灵池的池底安睡着一只巨兽,只有人们的快乐才能将它唤醒,可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烦恼,巨兽只得沉睡湖底,永远没有苏醒的契机。
香炉静静焚烧着,我学着旭轮的习惯,以十指撩拨青烟,它们遂绕指纠缠,终飘散无踪。一个时辰,或许会成为我所经历的最长的一个时辰了,唉,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大抵是旭轮此时的心情,却是我最怕。。。
忽然,异于幽雅熏木的清甜果香挑豆嗅觉,有人递来一枚石榴,我微惊,转视来人,玉树临风美少年,不是武家攸暨还能是谁。他神采熠熠,着一袭水色胡服,淡雅简约,合身利落,教人一眼便看明了那日益宽厚的肩背。
我托腮凝望窗外湖水,撇嘴道:“哼,明知我不会剥石榴。”
他好不开心:“我为你剥呀。”
五百余个日日夜夜,虽然不时便能遇见,却因那一分矜持骄傲,都不肯理会彼此,然而这一瞬,又是他主动求和,相视一笑,所有隔阂就此化解,再想起那个除夕夜气急败坏的二人,又有些难为情。
二人分吃这石榴,武攸暨把籽吐向分灵池,忽轻声道:“月晚,你愈发。。。好看呢。”
我也朝着池水吐籽,鼓足了劲,力求比他吐的更远:“倾国倾城?哼,俗套。”
攸暨捧着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石榴籽给我吃,怕人听见似的压低声道:“不及倾国倾城,却仍是在下一想之美。”
我睨着他,憋住心中得意:“当真?先是送石榴,现又恭维夸赞,难不成有事求我相帮?”
“啧啧,”,他眯眼看我,不屑道:“真若求人,我直求天后便是。求你?我怕被你推进烂泥坑呢。”
想起武三思那副挂满泥浆的尊容,我不禁大笑:“看来此事已传遍内外,哈,武三思是自寻苦吃,岂能怨我?”
这时,脚步声在轩中响起,又急又重,二人齐齐回头,那道婵纱仕女八扇屏后竟转出来阿史那伏念。心不由一沉,知自己还是没能避开这大嘛烦。
“公主竟这般厌憎在下?无意正视在下真心?”
与李贤分开之后,我并没注意李贤是回了偏殿见伏念,或是回了宴会殿,所以,乍见伏念这般消极且懊恼,我不知是因先前我甩手便走,或是李贤把我的态度告知了伏念,这便激怒了伏念。
突厥人是外族,是番奴,李治三十余个姑母并姊妹,仅三人下嫁外族,但那是立国初期,且三位公主所嫁乃执失思力、阿史那社尔、阿史那仁表这般为大唐开疆扩土,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英物,另有一个御封的文成公主,所嫁也是吐蕃的国主,这场和亲给二国带来了一段长时间的蜜月期。
可阿史那伏念无论怎么看都是凡夫俗子,不过,诚如李治夫妇所言,伏念不足为惧,值得担忧的是他的族人。养虎为患,这或许是先人没能预料到的吧。
武攸暨直皱眉,咕哝道:“这人好生无礼。”
我真是懒得搭理伏念,心里翻了无数白眼,勉强保持客气:“使君乃太子挚友、东宫上宾,太平敬使君如敬。。。兄长,敢不正视。”
“公主不可!”,伏念趋步近前,急于解释:“公主既已明了在下心意,怎能视在下为兄?伏念自知别无长物,只愿以这一腔真心,乞公主不吝垂顾,若。。。唉,优柔寡断果不为我大突厥男儿所擅长!太平公主,我心意已决,若我阿史那伏念能尚公主为妻,此生再无遗憾,于我突厥全族亦是无上幸事啊。公主如若不弃,伏念此后愿以万倍忠心侍奉天皇与太子。”
我没有感受到半点诚意,满满的都是惊吓与虚伪,还有一点胁迫。是谁给了阿史那伏念这膈应死人不偿命的勇气呢?他凭什么要我信他?任他在漠北如何受遗民敬重,但在大唐,这这座行宫里,谁又会在意一个落魄王孙呢。
无需考虑,我认真的答复他:“蒙使君如此爱重,太平深感意外,然太平乃弱质女流,委实不敢承担使君全族众望,此番言辞,太平只作未闻,使君慢走。”
清楚我的答复并非伏念想要的回答,眼见他吃惊的神色,我心有所悟,看来他原以为我会卖突厥或者卖李贤一个薄面,至少不会这么快这么不留余地的拒绝他。伏念倒也沉着,他无礼的凝视我,不知又在盘算什么说辞。
“原来贵人便是。。。阿史那氏王裔,”,一旁,装聋作哑的武攸暨忽笑吟吟道:“武某早闻使君大名,今日得见真容,不胜荣幸,只不过,使君求尚公主,为何不先问过武某?”
自进来西华轩,阿史那伏念便视武攸暨为空气,此刻被我拒绝何其没面子,又听出武攸暨话中有蔑视嘲讽之意,不禁大为光火。
“汝是何人?某与公主在此相谈要事,你不知回避便也罢了,却如何这般多嘴犯上?!”
我微讶,我与伏念只在去年除夕有过一面之缘,竟已传进了武攸暨耳中,会不会还有更多人等着看这出戏的后话?天啊,恐怕沦为笑谈的不止伏念一人啊。
担心伏念会迁怒于攸暨,我稍扯他衣袖,他却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仍十分友善的笑视伏念:“使君既问,武某自当如实相告,我乃天后堂侄,我大父乃故太原郡王之兄。公主乃二圣爱女,倾慕者不可胜数,呵,使君有此心思,并不为奇,然而,在下蒙天眷顾,与公主相识自总角,感情甚笃,我二人。。。咳,心藏彼此,我尚不曾请婚,你欲。。。掠人之美不成?!”
我心话武攸暨这是什么烂借口,帮人也不能这么帮啊,说谎不打草稿,狗屁心藏彼此,每次和他怄气都能折我一年阳寿。不过呢,武攸暨这般侠肝义胆,还是很值得夸许的,也不知真正的太平与这第二任驸马是不是一对欢喜冤家呢。
“只因你乃天后堂侄,我求尚公主便需顾及你?”,注意到我试图挣开的手,伏念嗤笑,反唇相讥:“不必多此一举!伏念有话直讲,历年游历京都,这泱泱天潮不乏清贵君子,虽然小郎方才出言不逊,某仍愿真诚称赞小郎之貌绝妙出类,以及小郎对公主。。。呵,一厢暗慕。观小郎年约志学,想必仍为白身,如何笃定仅凭这易逝韶容便能胜过伏念?我突厥虽居偏壤,然长城之外素无敌手,我族人乃天皇陛下忠心不二之臣民,为天皇镇守漠北,抵御外侮。帝女下嫁突厥王裔早有前例,太平公主若嫁我为妻,我全族必肝脑涂地,为天皇尽忠竭力,则边陲黎庶具得安乐。倘若小郎求尚公主,是否有利大唐?亦或利于公主?还请三思,公主真若降于小郎,则从此褪去帝女荣光,沦为一介深宅妇人,默默无闻。小郎所谓爱慕。。。是否只为满足一己私欲?!”
叭叭的发表了一番洋洋洒洒自以为是的大道理,伏念又郑重其事的向我承诺:“伏念庆幸得遇公主!今夜虽为公主所拒,然公主令众生倾倒,反激起伏念昂扬斗志,誓要迎回公主,至死方休!我大突厥男儿向来言出必行,在下将请族长向天皇上表请婚!!此时并非欢谈之机,请公主容在下先行告辞。”。偏不忘再次奚落武攸暨:“小郎,哈哈哈,放下执念吧,此情此景甚是难堪啊!”
伏念大步流星而去,武攸暨忿忿不平的咒骂蛮夷无礼云云,甩开了我的手:“我好心助你纾困,你却任我颜面扫地!”
斜睨大生闷气的武攸暨,我笑嗔:“帮我便也罢了,却为何。。。牵手,徒惹人笑话呢!”
他不甘示弱:“只是无意之举!”
二人说笑几句,突然同时沉默了,谁也不肯主动接话。我心想这样也不错,先前喝了一些酒,便在此地小憩片刻吧。
我闭目养神,好不放松,四下寂静,一旁,攸暨的呼吸变得急促,似亢奋般突然嚷道:“月晚!我有心事!方才我。。。贬讥阿史那伏念其实是为。。。是为帮我!”
心惊肉跳,刹那之间,我顿悟了一些旧事,那一直被我以为是崇拜的感情或许是。。。我再不敢与他同处一室,急于离开,却险些以面抢地,他一展双臂,及时将我抱住了,双双滚落地毯。
伏在他身上,我能感觉到自己不仅面红耳赤,浑身都在颤抖。耳侧是他砰砰有力的心跳,我想他比我更为激动吧,眼前这状况也在他意料之外。
心头升起某种不好不坏的预感,我又羞又怕,正要推他,腰间却被他的手箍住了,另一手颤颤的抚我面颊。四目相视,他亦是满面涨红。心照不宣的,纯真无邪的友情悄然变作另一种酸甜滋味。
“月晚,”,他声音极轻,大概不想被我听出他的紧张:“算来是我。。。第二次抱你呢,那时远在尧山,你我初识彼此。”
我喉口此刻像是被人给捏住了,发不出声音,只知点头摇头。
武攸暨眼含期许:“月晚,我有满腹心事,可愿一听?”
“你。。。放手。” 我没有恼火,也不是责怪,我只是不敢去听,早已心有所属,又岂敢辜负这少年真心。
见我连连摇头,攸暨莞尔,把我抱的更紧了。我立刻闭眼,紧抿双唇,因为我感觉我的心脏下一刻便要跳出胸腔了。
“你偏要惹我生气,那我便耍混啦,横竖我这心事。。。无一不是你,今夜过后,兴许我。。。再无胆气向你重提。月晚,我。。。我对你。。。佼人僚兮,劳心惨兮,如此这般,你可明我心意?”
脑袋正抵着他胸膛,我耳中嗡嗡作响,分不清谁的心跳更剧烈,闷声羞道:“你知我少读书,放我离开,我去问旁人。”
他信以为真,愈发紧张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当真不明么?!月晚,我已隐忍多时,此情此誓,原是留待新婚之夜向你倾诉,可我发觉,原来你我之间。。。犹如隔着鸿沟天堑,即便是那个异族番奴,比我更有资格。。。尚主。月晚,你是天皇嫡女,贵不可言,理应降与豪杰英物,为大唐百姓带来太平安定,一如文成公主那般名留青史。而我人微至斯,你若降与我,定是。。。泯然于众,可是,纵使自私自利,我仍不愿放弃,我不想继续隐忍,更不想约束自身,我惧怕从此与你不得再见,不甘眼睁睁看你成为旁人所爱!月晚,你在听么?!”
如此莽撞却又无比可爱,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比七月骄阳更为炙热,只属于青葱少年的真挚情感,不夹杂任何利欲熏心,所谓的‘目的’,也只希望换回对方同样的真心回应。
然而,我不能接受,因为我没有资格,而他值得更好的女子相伴,在他迫于宿命的安排成为我的第二任驸马之前。
未及深思,我开口规劝:“多谢美意,可我。。。攸暨,我信你是真心,我对你亦从无假意,却只因。。。只因你我乃表亲,仅此而已。的确,相识多年,你我感情甚笃,但我对你一如我对宁心,从无逾越,今后亦不会。”
武攸暨愕然哑口,我给他的答复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趁机推开了攸暨,我起身欲走,却被他自身后牢牢环住。他不肯轻易放弃,宁愿被爱情荆棘扎的鲜血淋漓。人只有痛过才会考虑取舍。
“仅此而已?!月晚,你亲口道你信命信缘,倘若你我命中无缘,何以相遇?!何以令彼此愉悦?!既是天定之缘,我不信你对我无动于衷!半分也无么?月晚,难道。。。你有心仪之人?”
“何必多问?!”,我挣也挣不开他,急的满头大汗:“我又为何必得说与你听?攸暨,你且放手!莫要胡闹!”
“原来传闻。。。”,武攸暨对我的要求置若罔闻,痛苦叹息:“为何非得是薛绍!月晚,可知我至今后悔携你往西市游览!”
哪怕我不是来自千年后的一缕游魂,不知太平归宿,放眼大唐,太平又能嫁给谁呢?李治有四个同胞姊妹,只薛绍这一个嫡亲外甥尚未娶妻,薛绍是凭出身只走一步就到了赛场的终点,加之那无可挑剔的仪表,但凡李治不改口,他自己也不犯傻抗旨,我最终花落谁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武攸暨更是早有防备,才会对薛绍那般敌视。
无言安慰攸暨,二人间出现了极其可怕的沉默。其实我对薛绍从无动心,甚至我们见面的次数亦屈指可数,但薛绍的身影的确在我脑海一闪而过,然而,我想的只是如果我此刻为顾全友情而满足了攸暨的心愿,那么,本该是太平第一任驸马的薛绍又将如何?我这一‘任性’选择又会如何影响历史的走向呢?
良久,惋惜攸暨错付感情,我无不歉意道:“对不住,攸暨,我从不知你对我。。。对不住。”
“你固然无错,呵,是我。。。一厢情愿,”,他兀自絮絮道:“在洛阳宫,自你我第一眼对视,我便将你藏于心间,那份情愫。。。使我莫名欣悦,弹指之间由心而生,然而整整八年,却再无法由心而灭,月晚,我尝试过,却。。。难以忘怀。你骂我痴也好贪也罢,我无日不在期待。。。你为我穿起嫁衣,与我并肩偕老。我早已认定太平公主只属于我!”
我知道我必须我也有责任劝武攸暨放弃,彻底断绝这无果的念头。我之所爱唯有一人,但他此生都不能将幸福予我,正如我,因为已将爱情甚至我的宿命都交由他主宰,所以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得到幸福。我大可以欺骗攸暨,任他这一世为我付出真情,可我不忍欺骗我的好友,至少此刻,他尚未深陷,还来得及。
“太平公主属于你?”,我不再委婉回避,直截了当的问攸暨:“当初究竟因何对我动心?是因你我相熟?或是因我。。。乃二圣之女?若我只是寻常女子,你所谓情愫,是否仍能坚守一生?”
这问题很是尖锐,他怔然,眼神犹疑,但并未欺我:“初见之时,我并不知你是何人,却对你极有好感,而后,待天后道明你身份,这份好感。。。似乎。。。愈加深切。月晚,你要求我坚守一生,我。。。若结为夫妇,我定待你一心一意,誓无异生之子!”
“呸,阿谁要你赌咒发誓啦!”,释然而笑,我调侃这耿直少年:“武攸暨,你双唇一碰,便要我交付一生?今夜许我一心一意,明日若遇旁人令你为之辗转反侧,弃我如敝履,我是该打你,还是剖出你这不贞之心呢?攸暨,扪心自问,你并无毅力为我坚守一生,不是么?”
他面色涨红,急于辩解,我不给他机会,追问:“若我直是不嫁,你意欲何如?”
他莫名点头又摇头,仍诚实答我:“无可奈何,各自安好。”
“甚好。攸暨啊,”,彻底释然,我诚恳道:“以我之鄙见,少年郎好胜心切,所言所行,常常是一时冲动,即便是对。。。女子,亦难持恒心,而我所盼良人,不必完美无缺,但是,与我成婚之前,必要深思熟虑,无论何时,不因今日决定而反悔懊恼。否则,我在驸马心中便只是一道圣旨御命,厌我恨我,却不敢休黜,而我无错无过,却成为枕边人。。。噩梦。自然,我更盼所嫁之人能与我。。。两心相知,如此方能坚守一生。不必指天为誓,也不必每每相视便心潮腾涌,安若止水亦是情深厚意啊。攸暨,我相信你终能与相知之人相遇。”
武攸暨面露困惑,显然,如今的他尚看不清自己的心,其实就连我这自诩为爱重生之人亦是为情所困,时常怀疑自己究竟懂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我深知要他一时之间释怀此事着实困难,只有他的真命天女才能给他答案。
“告辞。”
“不。。。不可!”
挟制固若金汤,时光的流逝总是悄然无声,不知某年某月,这美少年的力气竟已这般难挣,挟制之外还有余力攻取。他手心燃起灼人的温度,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能屈从,我不能给他任何希望,这只会害得他相思辗转。
他过于激切,因而原本澈亮的眸子竟沾染了令我不敢正视的焦躁之欲。曾被我调侃涂了红脂的唇试探着贴来,我立时别过脸,他却愈发用力的扳扯我的颈肩。我吃痛,遂央他收手,他则充耳不闻。
“放手!武攸暨,嫌命长么?”
语气陌生,然而这嗓音令我印象深刻,才入耳便如春风拂面,缓解了我的全部难堪与惊惧。我吃力的回头看去,薛绍长身玉立,时间仿佛在刹那之间倒退回了那日的西市街头,他是那金灿曦光之中的谪仙。眼眶莫名一热,似乎每遇困境,他便如天降一般为我解围。
宁心抱着水具紧随薛绍,见是我与攸暨纠缠不清,她既惊且惧:“攸暨?!你岂能。。。速速放开我阿姐!”
“此事关乎我与月晚,”,武攸暨对薛绍怒目而视,自不肯依言放我自由:“何需第三人置喙?!薛绍,分明是我与月晚相识在前,偏你。。。你实该老死房陵!”
攸暨旧事重提,薛绍眼神愈发泠然,忽大步迈近,他未展拳脚,只是捏住了攸暨手腕,不过,必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很快,攸暨面露痛楚,我也就此顺利脱困了。生怕攸暨再要闹事,我两步并一步躲到了薛绍身后。
“多谢表兄!”
“可曾受伤?” 薛绍关心一问,为免失礼,不敢回头看我。
我肩膀最痛,此刻却是不便查看,稍挽衣袖,见腕间落下两道清晰指痕:“并未受伤。武家表弟与我是。。。偶发口角。”
“甚好,表妹若是受伤,英王便要心疼了。” 薛绍面色不再紧绷,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我略觉意外:“是三哥请表兄在宫中遍寻月晚?”
“唔,正是。。。英王牵挂表妹,”,薛绍笑笑,转而语气又是沉毅严肃:“武。。。攸暨,我不知亦不过问你与公主为何事而争执,如若公主展颜欢悦,我断不插手,自当避君三舍,然我亲睹公主惊恐万般,于情于理,岂能容你欺侮公主?另则,是我与公主相识在前,然公主彼时年幼,早已忘却薛某其人,今日道明此事,非为与你争情份亲疏,只为免你敌视薛某,一错再错。”
我满怀崇拜的凝望薛绍,脸上又收不住憨笑傻乐,为什么薛绍能时刻保持雅致从容呢?说起话来也总是慢条斯理的,他的心。。。怕是一潭深林池渊,叶落风拂,鸟掠虫吻,也不见半点涟漪吧。
“巧言令色!!”,攸暨并不领情:“何必作释?你纵一字不提,谁人不知你薛绍薛子延乃天皇甥子?哼,仅凭出身便可尚主,这般轻巧容易,阿谁信服?!薛绍,暗慕公主者何止千百,你若不肯自行退让,便是与众为敌!”
我感觉薛绍的眼尾匿着一丝笑意,只是他的语气仍森冷:“诚然,绍志不在庙堂,此生难成大器,实是一介平庸俗人,阿谁不服,绍自无话可辩,然而,但有圣旨命绍尚主,绍必不退让,愿为臣下,终生侍奉公主。”
明知薛绍说这些话是为回击攸暨的奚落,可我听着听着,心中生出几许触动。‘二圣之女,无论阿谁尚主,必视表妹为阖门荣耀,敬之珍之。’,这是他在九华殿亲口所说,在他看来,所谓娶妻等同承担起一份君主赐下的责任,外人看着无不眼热,自己却需慎而又慎。
我在薛绍眼中大概就是一件华丽却脆弱的昂贵装饰,迎回家中便会被他供之高案,焚香祝祷,生怕我哪日砸落在地,就此毁了他家门。如果仅仅如此,我倒能安心了,他对我无心,我也不会喜欢他,但是,假如他另有所爱,我岂不成了一网噩梦,彻底黯淡了薛绍的余生?他得多恨我啊。哎呀,他一次次有恩于我,我又怎能。。。
武攸暨急的要跳脚:“果然!你果然对月晚不怀好意!”
我也急的想打人,薛绍说了那么多却没有半个字表示过喜欢我,攸暨这真是当面胡说啊。
“不怀。。。好意?”,薛绍皱眉:“公主灵动纯真,善良直爽,阿谁嫌恶?为何一番真心爱敬竟被你视为歹念?”
薛绍还要解释,但见攸暨的情绪愈发激切,我连忙劝阻,薛绍依言杜口。
“攸暨!今夜横是要逼我至死么?”,面对武攸暨,我装不出温柔耐心的知心大姐,一着急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且不论我愿是不愿,天皇又怎会以你为驸马?难不成要我去御前跪求赐婚?!攸暨,你我自幼相识,你待我甚好,与你作伴,我无时不感欢欣,久处亦不厌,可我。。。我。。。唉,我着实不忍欺瞒你,我心有所属,只是未及向二圣明禀,故而,你此后无需为我费半分心思。不过,纵然你我命中无结发之缘,我仍视你为挚友知己,盼你万事遂意,待遇两心相知之人,定要知会我,同享欢喜。”
攸暨几乎鼓足了劲冲我喊道:“阿谁要与你结为挚友知己!”
我瞪他:“你要闹到几时?!经典都白读啦?圣贤之书是为导你成为睿达智能之士,你只记住了知慕少艾么?尚主有何益处?你甘于做一州长官?或为陛下执刀宿卫?攸暨,你要做宰相,佐天子,执大政,造福万民,而不是因我断了青云大道。明日始专心书卷,勿念我。”
“男儿读书,必得志在相位么?”,未料,武攸暨眸中竟泛起点点泪光,抬手指向我,他唇角上扬,强忍泣咽:“可我志在与你结发,不许么?月晚,我现知会你,此生知心者,唯你一人。我懂了,月晚,我终于懂了,却迟了一刻,不,不止一刻,在我不敢向你倾诉爱慕时,你早已对。。。对薛绍动情。可这些年,又为何多般维护我?我一直以为你对我。。。芳心暗予。薛绍,你对月晚是何心思?若非男女之情,此刻便告明月晚!从此远避,免得月晚为你沉迷不悟,误此一生!”
眼见攸暨伤心落泪,我如何忍得,攥着帕子,却是不能送上前。我为攸暨执迷不放而万分心疼,却了解他向来心思单纯,此刻负气的情绪占了大多半,所以有什么邪火都落在了薛绍身上。
而薛绍,似乎是觉得这些小儿女情情爱爱的问题非常无聊,他的态度淡漠一如旁观者,偶尔在我与武攸暨之间扫视,突然被点名,薛绍歉意的看我一眼。我心下明白,薛绍对我无意,而攸暨却误以为我喜欢薛绍,所以薛绍认为直说答案会令我颜面扫地。
默了默,薛绍唇角稍沉,冷静道 :“公主属意之人,无需你我妄测,至于我。。。如你先前所言,我薛家乃皇门旧戚,我生来便是天皇甥子,以我之处境,即便心有所属,又有何人在意?谁与结发相伴,唯以圣旨为遵。告辞!”
薛绍真有喜欢的人?我还没想明白他话里的逻辑,便被薛绍隔袖牵住了手。默契莫名而至,他才转身,我也迈开双腿,随他向外跑去,我心里想着,今夜的种种意外与窘迫,也许只有薛绍能为我破解吧。
而武攸暨竟也跟上,三人是前后脚奔出了西华轩。眼界骤然开阔,道旁行人莫名其妙的目送三个‘参赛者’,一张张诧异面孔被我们飞快的甩在身后。我们只是要跑,只是要跑。
“表兄欲携月晚往何处?!” 我失笑,因为我发觉这拉着公主逃跑的举动与薛绍素日那清贵雅致的天仙形象相去甚远。
“无论何地,清净便可!”,薛绍大概是怕了武攸暨那张嘴,匆匆回顾紧追不放的‘情敌’,敷衍道:“你若愿意,我带你入山捉流萤!”
我笑的更厉害:“好呀,若行宫卫士阻拦你我,却又如何?”
他知我是调侃,相视笑道:“便借公主威仪,换一道通行文牒!”
在这个闷热的令人颇觉气窒的仲夏之夜,一个耀目的谪仙般的男人与我牵手奔跑在恢弘浮丽的天子行宫,而一个稍逊成熟的韶美少年因不甘而对我们紧追不弃。没人知道这三人因何而跑,包括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或许,是不想停下脚步去听那过于偏执的爱情宣言?亦或许,是想这样一路不停,一直跑到没有烦恼的异世界?
脚下紧随着薛绍寸步不离,而我的眼睛也没有离开过他,我们见面的次数的确屈指可数,但每次相见,对他的了解与好感便加深了一分,或许是他修养如此,或许是他刻意如此,他从不会把烦恼带给我。可是我啊,越是清楚这一点便越觉愧歉,我想我更应该选择武攸暨那个小倔驴彼此找茬吵吵闹闹的过一辈子,而不是遵从既定的历史与薛绍结发。
蛙鸣虫唱,浮光掠影,耳侧风声提醒着我们这场比赛仍未完结。不知过了多久,薛绍忽而驻足,我随即向后看去,已经不见了那美少年的身影。可能他尚在后方,又许是在某处跟丢了,而我只期盼,他能在这条盲目追逐的路上幡然醒悟,转身遇到对的人。
“劳烦表兄!” 招呼薛绍一齐推开了眼前的巨门,不及多想便拽着他闪进了门内,又反身闭了宫门。
“何必藏身此处?”
“我表弟并无恶意,然不知变通,若二人相对争辩,我不知还能如何。。。拒其心意。”,跑的太快也太久,我呼吸急促,趴在门上观察是否有人跟来,自顾自的碎碎念:“我与攸暨感情甚笃,可我。。。确确不能答允,却也不忍伤了攸暨。唉,天皇怎容许我嫁入武家。”
见我因愁而轻叹,薛绍偏头一笑:“如何不能答允?表妹若是苦求。。。苦求天皇赐婚,未必失望。若然不争,待遵旨下嫁。。。咳,嫁与不合心意之人,表妹自怨自艾,波及那无辜驸马,我反倒可怜此君呢。”
这番劝慰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我只当是客套,可眼前男人恰恰是太平命中注定的丈夫,我因而心情复杂,不敢多看薛绍。
我假装未闻,举目环顾我们的避难所,意外发现此处居然是温德殿,从前韩国夫人随圣驾至九成宫避暑时,便住在这寑殿。某个冬日,在大明宫承香殿,我见证了韩国夫人的死亡。十二载春秋悄然逝去,无人提及她,这世上也只有她的儿子追忆她生前笑貌,而在这座山间夏宫,不知是否仍留有她曾存在的痕迹。
我脚旁散落着几盏难辨原貌的灯盏,中庭荒草丛生,稍远的殿阁楼台不见一簇火光,四下渺无声响,真如一座毫无生气的鬼殿,可想这些年里从未有人踏进宫门。‘封尘’这个词,究竟是为了任旧时模样落满尘埃、慢慢死去,还是为了完好保留旧时模样,待某日拂尘后追念斯人呢。
不远处的廊下似有暗影悠悠飘荡,闻我惊呼,薛绍靠近半步:“莫怕,应是野雀飞虫。”
我有点尴尬:“我不怕野雀飞虫,我是怕。。。表兄可记得我有一位姨母,封号韩国?夫人生前曾居于这温德殿,只未料,斯人已去,此处沦为了荒苑。”
薛绍看向北方正殿,平声道:“天皇少内宠,不止此宫沦为荒苑。韩国夫人,唉,自然,那日北风甚疾,周国公遣奴去请。。。孝敬帝,言其母垂危。”
我微讶:“十余年前旧事,表兄竟然未忘?”
不会吧,薛绍亲口说早就忘了在课堂投纸团帮我解围的事情,又怎会记得韩国夫人离世那天的天气呢?
“我较表妹虚长数岁,你若记得,我如何忘?唔,表妹当年。。。肥圆矮短,似这般,”,薛绍随手比划,是他记忆中年幼的我:“不过啊,即便隔了一十二载,”,他一眨不眨的笑视我:“每见表妹无拘无束,笑面若春风徐至,足可拂尽我等心头烦忧。”
薛绍待我向来守礼且客气,明知他只是恭维,我却高兴的紧,捂着脸控制嘴巴不要咧到耳根:“薛表兄这般高看月晚,真真受之有愧。我嘛,不求人见人爱,不遭厌恨足矣。”
薛绍笑道:“旁人心思不易测,然我的确以为表妹伶俐可爱,发乎真心。”
我们追忆着那一天,我遍布墨渍的小花脸,李融为吃白糖糕不惜自降辈分唤我‘好阿姐’,李钦预测举止鄙陋的我难嫁,旭轮与李钦的十年赌约,提议者正是薛绍,而那时的我尚不能确认自己的身份,我曾以为太平会是我的妹妹,却忘了二圣只有两个女儿。
“萧至忠呢?犹记萧家哥哥读书最是专注用功。”
“萧兄现是伊阙县尉。”
“一县之长?!好威风呢,不过,伊阙是何处?”
“东都之南,畿辅之地,乘马当日便可往返,长兄成昏时,我二人有幸相会,萧兄正待赴任。”
“是啊,大表嫂正是萧家淑女呢。我已多年未见萧家哥哥,倒是偶见窦家怀贞表兄,唉,窦表兄仍是无趣如旧,我说十句,窦表兄仅一句答复。”
“呵,窦表兄虽不善言辞,然本性温文敦厚,修身自律,私以为值得结交。”
“嘿嘿,表兄交友注重德行,旁人与窦家交好却是为攀附获利呢。”
“没法子,毕竟是窦家嘛。”
长大成人之后,蓦然回顾往昔岁月,尽见无忧与美好,我们畅快的笑谈似乎也赋予了这被废弃的宫室某种新生。
“诶,楚娉堂姐是何近况?记得堂姐当年与表兄最是要好。楚姩已然成家生子,却始终不闻堂姐择婿出嫁。”
薛绍一怔,轻声道:“楚。。。娉早年心慕三清,大抵是。。。入道了。自我还京,甚少与表妹相见,男女有别,此礼也。”
我犹疑道:“表兄?表兄无事否?若说礼度,你我此刻。。。于礼不合哟。”
“我以为。。。无妨,”,薛绍又换了笑脸,温声道:“事不为第三人所知,礼度便只在你我心中,自知,自安,不是么?而且,我是为表妹解围,事发突然,权宜之计,便不当受寻常礼度限止。”
“在理。”
既然我们谈论的是共同记忆中的童年,绕不开我的糗事,也必然绕不开与我形影不离的旭轮。有些细微末节,其实就连我自己都已模糊了,薛绍却如历历在目般为我一一讲述。那些旧时光——再也回不去的属于旭轮与我的旧时光,我不忍卒闻,却更不舍薛绍就此打住。
“。。。仿佛是夏末,相王与我往北海赏莲,表妹欲乘舟同行,可宫人担忧天后责备,不得不拦下表妹。”
我们准备去那正殿歇脚,薛绍快我一步在前,不断的拨开或踩平那些漫过半膝的荒草。我因往事而痴迷,因此,当他突停住话头时,我不禁有一点生气。
薛绍不解:“吊。。。胃口?何意?”
我撇嘴:“要我哀求表兄才肯话下文么?”
薛绍轻笑:“哦,下文啊,下文便是表妹不由分说抢走了相王所采莲蓬,害得相王眼馋,只得与我分享。我以为表妹羞于听自身这等任性。。。”
“一人做事一人当,”,因为薛绍的身份,因为我的秘密,我有些心虚,故意娇气的埋怨他:“便是千万恶事,我也不会反口。表兄提及此事,可是至今惦念那一半莲蓬?我愿偿还一斗,如何?!”
“哈哈,非也非也,”,薛绍回头看我:“只因眼下又是夏日,我先前在分灵。。。当心!”
脚下的草丛绵软虚厚,我一脚没踩稳,身体不受控的前冲,居然一头撞上了薛绍的背。这清贵公子也是难得如此狼狈,自己摇摇晃晃,还不忘对即将摔倒的我施以援手,刚抱住我又忙不迭松了手,连称自己失礼,请我原谅。
虽无灯烛照明,我却猜出薛绍必是脸红心怯,随口笑侃一解尴尬:“表兄方才道是礼度只在你我心中,况是无心之举,又何必向月晚致歉?啧,去岁上巳,是表兄主动背了月晚,不曾顾及授受不亲呢。”
他惭愧,低声解释:“是我之过。那日虽说事急从权,每每思来却深感歉意,总归是我失礼,对不住表妹。”
“每每思来?”,我故意挑字眼儿,继续拿薛绍逗乐:“哼,还道表兄是柳下大夫,坐怀不乱,却原来。。。亦难免俗啊。”
“已然如此,我无话辩白,但请表妹宽心,我必守口如瓶,不教外人知晓。” 薛绍招架不住,拱手致歉,估计我再闹下去,他便要负荆请罪了。
“罢了罢了,表兄那日原是好意相助,”,我装不下去了,笑眯眯道:“表兄所指‘外人’若是尚主之人,便免了今夜承诺吧。那位驸马即便知晓此事,也断不会与表兄计较。”
薛绍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高兴,又像是惊讶:“表妹居然。。。知晓将与阿谁结为连理?!”
“此为天机,不可泄露。” 我故作高深一笑,轻推薛绍胳膊,示意他继续向前。
啧啧,我的驸马就是你这位谪仙呀。可是,你心有所属,此刻你我虽是和睦相处,只怕圣旨到府时,你心里第一个要恨的人便是我。唉,我干嘛要抢了太平这份‘不解之缘’呢。
推开尘封了十余年的殿门,年深日久又无人打扫,这殿中自是弥漫着腐朽霉味,敞门任浊气疏散,少顷,二人才敢迈步入内。殿内气氛固然阴森,因有薛绍相伴,我并不觉恐怖。
二人行至北端主座,费力细看,一座典雅的翠玉屏风前设有蜀锦软席,但年头太过久长,不少地方都遭了虫蛀,好好的‘蝶恋花’不堪入目,更无法供人使用。这软席东侧设一张曲足长案,薛绍俯身,用衣袖拂去案面的厚重积尘。他心细,为免灰尘飞扬呛人,因而动作极轻极缓。
“火镰?灯烛?” 薛绍略感意外。
我凑前去看:“当真呢,却不知今日是否堪用。”
事实证明,蜡烛的保质期可以长达十年之久,只不过嘛。。。四体不勤的世家贵公子,薛绍点蜡的动作异常笨拙,我又是拍手又是喊口号的为他鼓劲加油,他忍不住轻笑,刚刚诞生的小火苗竟被他给吹灭了。
“表兄误事!” 我不禁嗔道。
薛绍佯装埋怨,把火镰递给我:“需担一半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