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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双蕖怨 无言谁会凭阑意(下)

咸亨三年,五月乙未,五品已上改赐新鱼袋,并饰以银;三品已上各赐金装刀子、砺石一具。九月壬寅,【沛王贤】徙封雍王。十一月甲辰,车驾至自东都。

四年,春正月丙辰,绛州刺史【郑王元懿】薨。二月壬午,以左金吾将军【裴居道】女为皇太子弘妃。秋七月庚午,【九成宫】太子新宫成,上召五品已上诸亲宴太子宫,极欢而罢。

“公主?公主?”

闻听有人焦急唤我,我茫然的问眼前人:“何事?”

“无事无事,只因公主抚奏妙极,”,安扬翠笑道:“我等不舍移目,公主亦潜心专注,半个时辰眼中只这柄木头啦!”

我笑了笑:“已是半个时辰?我并无察觉。我臂乏腿木,今日便罢了。”

扬翠接过琵琶,转手交给宫人,吩咐拿琴囊包裹保存。

高岚双扫她一眼,口中嗔怪:“汝等惯是顺意奉承,月晚纵练习三年五载,恐依旧技拙污耳!”

高岚双是故申国公高士廉之孙、雍州长史高审行之女,初见时见她年岁稍小,我张口便唤其表妹,立时把李治逗笑了,说高岚双是他的表妹,我这称呼真是乱了伦常,而且实际上高岚双比我虚长几个月,我那声‘表妹’真是占了大便宜。

去年冬天回了长安,我跟着乐师学琵琶,因高岚双天资聪颖又与我年龄相仿,帝后便请她入宫给我当陪练。我是三心二意,手指一碰弦筋就僵硬的不听使唤,人家则一点就通,弦筋似随着她的心思弹动发声。偶尔旭轮在旁观看我们学琴,也笑话我缺乏天分,他只学了两个时辰就能抚奏成曲了。他二人一齐打击嘲讽,我一时知耻而后勇下定决心钻研乐理,一时又觉得天意如此愈发不爱去碰琵琶,反反复复,但至今还没放弃,琴艺没见长,指间倒是磨出几个茧子,我向旭轮求安慰,他却说我是自找苦吃,怨不得天也怨不得人。

我怎么可能不清楚扬翠她们是溜须拍马,也从没敢拿自己当大师,左耳进下一秒就右耳出了。或许高岚双以为是我自以为是,便要禁了旁人的阿谀奉承,让我正视现实吧。

我嘿嘿一笑:“明日勤练亦不迟,这曲《泛兰丛》我已熟记于心啦。”

“依我看,你心思不在此间,莫非飞出宫墙啦?”

高岚双也教宫人收了琵琶,拿眼认真的端详我,她生了一双微狭的柳叶眼,平日里看着是娇媚温柔,这时却流露些许不符她年龄的精明犀利。

李治前些日子得了疟疾,末伏天儿似蒸笼般炙热难熬,他却自言浑身发冷,盖了两层被子仍止不住的发抖,多加一条他又嫌压身不舒服,武媚只得吩咐宫人将被子撕开一道口子,新塞入绵毛,待李治喊沉便住手,炭火也依着他的意思或加或减。医官在寑殿内外燃了草木,大抵是为消毒杀菌,但气味很是刺鼻,所有人只能忍耐。

皇帝患病,但国家不能停止运营,诸司自是依敕令改道李弘处启事。那座两个月前落成的太子新宫几乎在另一个山头,真是苦了众臣,权当是爬山健身了。忙忙碌碌,李弘日渐轻减,两腮无肉甚至瘦出了一条明显的凹陷。晨昏定省,李弘从不缺席,医官每进药,尚药奉御先尝,殿中监次尝,待李弘也品尝过,再亲手端给老爹。好几次,我注意到李弘手捂胸口,问他是否不适,他只推托一切安好。

这当然没有逃过武媚的双眼,请示过李治,她吩咐尚药奉御立即派侍御医为李弘诊脉,结果是脾气有损,肺气势虚,需以静养为上,帝后闻言即四目相视,虽不言语,但二人面相皆凝重非常。储君身体欠安算得是帝国机密,只因我年纪尚幼,帝后并未避我耳目,我抱着药钵继续调和解苦清口的蜜丸,暗暗将侍御医的话记在心上。那之后,帝后屏退了所有人包括我,二人密语片刻。

九成宫的藏书图籍有限,好容易寻了一册看上去比较靠谱的,翻了两页才意识到自己压根儿不懂医道,便是拜对了庙门也求不着真经。光阴过隙,大半个月过去了,外界并无传言说李弘得了病或者得了什么病,不知李治两口子预备瞒他多久。我无时无刻不为李弘担心,毕竟他的结局是英年暴卒,难保这突如其来的隐疾不是他死亡的真相。

我笑不出来,低低眉眼,小声回应高岚双:“表姑偏爱猜人心思,我分神是因。。。太子。。。婚礼将近。”

“当真?”,高岚双今日梳的是垂髻,两条燕尾似的发梢垂在肩侧,她指尖卷弄着发梢含笑道:“太子纳妃,百司为之奔波,你自觉喜日将近,一众劳碌命却嫌日短呢。啧,明日乃重九,算来距昏期。。。尚余一月。”

储君大婚带动了整个帝国的热情,自李治二月下诏选定长媳,礼部、宗正寺、光禄寺、内宫二十四司、少府监。。。上下内外全都忙活开来了。这是大唐自立国始第一次为太子举行婚礼,李世民干掉俩兄弟当上太子时,儿子都六七个了,李治以亲王身份升储时早有正妃王氏,所以这场临近的婚事绝对是重中之重的国之要事,每一步都必须高标准严要求。李治请叔叔李元嘉暂放州务,回长安担当去裴家订盟下聘的大任。李治是几经思量才定了素有‘修身洁己、内外如一’美誉的韩王李元嘉,尤其嘉字寓意‘嘉靖殷邦’,意头祯祥。

时近午膳,宫人询问我想吃什么,我请高岚双做主即可,她便捡着自己爱吃的报了一通。秋日晴朗,阳光照在她圆润的脸庞,似晶莹透亮一般。

我笑:“胡麻饭是停不得啊。”

高岚双也笑:“白糖糕亦是停不得,诶,今日抄经未抄?”

我道:“不曾,午后便抄。”

此刻无事可做,众人如常闲谈论事,袁芷汀道:“晨间往南处闲游,在永安宫听了一则新闻,道是故驸马都尉贺兰僧伽周年忌日,周国公遣家令前往致礼,被主家赶了出去。”

三年前酂国夫人病薨,武媚信守承诺并未秋后算账,贺兰敏之虽被东宫除名丢了大好前程,至少衣食无忧,每年按三品官的标准领四百石禄米,名下还有朝廷赏的九百亩职田交由佃户耕种,礼部也没停供米面酱醋酒肉瓜果木绵石炭等等每日常料,然而,也仅限于此了。名声被自己亲手所毁,从前至多是管不住腿间三两肉与那些性情奔放的女子闹出风流闲事,而今尽人皆知周国公贺兰敏之是负罪之身。

他遵从武媚的命令娶了杨思俭之女,算是给那场满朝哗然的风波划下了句号。偶尔见了面,我懒得拿正眼瞧他,他倒厚着脸皮还当自己是我们的表亲,拿宫外的玩意儿送我,我碰也不碰,吩咐宫人自行处理。也曾问过武媚,既然贺兰敏之铸下大错还曾公然顶撞她,何不禁其入宫,养他到死也就罢了。武媚并未详说,只称毕竟还是亲戚,还要派他去洪渎原为酂国夫人扫墓添土。

“哎哟,同族竟不相容,可见周国公愈发不受待见,”,高岚双嘲弄一笑:“阿袁提及贺兰驸马,我还记得那首诨诗呢。”

扬翠掩唇笑道:“阿谁不知?叔慎骑乌马,僧伽把漆弓,唤取长安令,共猎北山熊。不知人面更胜熊皮否?”

贺兰僧伽生前既是驸马,必然有一位贵为帝女的妻子,但他这老婆真是一言难尽,以致于他过世时,竟有传言说死对他来说不啻解脱。

房陵公主,高祖李渊第六女,足可称是李唐皇室众多知名女性中的佼佼者了,如果拿侄女高阳公主和她比较,绝对是小巫见大巫。贞观年间,房陵公主下嫁窦奉节。能尚帝女而且姓窦,当然是与太穆皇后沾亲带故,窦驸马正是窦后小爷爷窦炽的曾孙。李渊素来看重窦家,先嫁了一个闺女给窦后二爷爷窦善的曾孙窦诞(德妃祖),又把房陵嫁给了窦奉节,大概是不偏不倚,求个好事成双。可惜儿大不由爷,李渊自以为是嘉赏窦家,却教窦家吃尽了苦头。

房陵公主特立独行,追求婚姻解放,‘一不小心’就出了墙,她自己不忠在先,却要求窦驸马忠贞不二,把夫君关在墙内严加管束。窦驸马能咋办,妻是君自己是臣,骂不得更打不得,索性眼不见心为静呗。熬到贞观末年,随着长广公主的死,窦驸马被屈辱折磨到了顶点,再忍不了也就只能爆发,即便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长广公主何许人也?与房陵同为高祖之女。隋末,李渊因见番州总管赵讷之子赵慈景姿制俊美,便把第五女许配给了赵家。未料天妒眷侣,赵驸马于武德元年不幸死于王事,长广公主为亡夫立庙追福。武德四年唐军解放了洛阳,大批被王世充扣留的高官贵族重获自由,其中就有一个杨师道,观王杨雄之子,此人本性忠厚纯良,擅草隶工诗赋,他回长安投奔已贵为侍中的亲哥哥杨恭仁,被李渊一眼相中。寡居的长广公主奉旨改嫁杨师道,夫妻俩性格相近,志趣相投,杨师道对两个赵姓继子也无亏待,婚后很是和美,又生下一女一子,可就是这个宝贝儿子,居然害的一辈子本本分分的两口子死后也难享平静。

此子大名杨豫之,门荫入仕,十几岁就混出了一些名声,乃京都有名的浪荡公子,‘肆情为恶,亏犯名教’,坏到他二舅李世民教育子女千万不能学杨豫之的德行。有皇帝代为宣传,杨豫之活脱脱一个五毒俱全的豪门孽子形象啊。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李世民把弟弟李元吉的女儿寿春县主嫁给了杨豫之,侄女嫁外甥,看上去真是一桩亲上加亲的好姻缘啊。

贞观二十一年,驸马杨师道去世,次年,长广公主也撒手人寰。没了父母管束,同母异父的哥哥也早因牵涉李承乾谋反被赐死,杨豫之愈发无法无天,竟在居丧期间与人霪乱,更令人不齿的是,这女子竟是他的姨母房陵公主。别说窦驸马怒发冲冠,换谁都得替窦驸马抱不平啊,你俩这样的关系,进行这样亲密无间的活动,你是想让你刚死的妈/姐姐被气活?还是想让你媳妇/外甥女被气死啊?很难想象,在丧乐绕耳白幛满室的环境下,他二人哪里来的好心情。

十恶之十谓之内乱,本是死罪,依杨豫之的出身,在八议之内,或可减赎,但窦驸马被老婆和她外甥联手打造的泰山压顶般的绯闻压的喘不过气,便也不留给杨豫之任何可乘之机。窦驸马的查证过程无从知晓,外界只知杨豫之是被窦驸马带兵所擒。杨府家奴再见到主人时,地上躺着一个血人,耳朵鼻子啥的分散附近,风华正茂的小青年就这么丢了性命。啧啧,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窦驸马扔了一顶绿帽,扔的是地动山摇,闹出这么大动静,夫妻俩见面也是仇敌,索性就离了婚,李世民当然不会硬撮合。等到永徽五年,李治觉得姑姑老这么单着也不是回事儿,有意选一位驸马。或许是继承了父亲的恶趣味,左看右看,李治最后看中了杨豫之亲姐夫的族人——贺兰僧伽,不过贺兰僧伽也非初婚,他儿子贺兰尚同时已年过二十,正服侍皇太子李忠。

就这样,艳名在外的庐陵公主嫁给了贺兰僧伽。窦奉节是丑是美没人知道,但贺兰僧伽皮肤黑可是黑出了名气,扬翠念诵的小诗便是佐证——刑部尚书李叔慎、长安县令杜善贤外加一个贺兰驸马,都是我国猎黑熊的好手啊。所以庐陵公主再醮之后也没拿这位新驸马当盘菜,人生苦短,放肆行乐吧。所幸贺兰僧伽的忍字功比前辈深厚,一心一意忠君守职,去年光荣归西了。

今年四月,房陵公主随圣驾至九成宫避暑,不久死于私邸,虽没能活过一甲子,但死前没遭什么罪,比之面目全非去见爹娘的杨豫之足可称是善终。而且,虽然小鲜肉无法飞来一一告别,但有与前夫所生的女儿侍奉自己走完了最后一程,庐陵闭眼时大概也无遗憾了。

扬翠念罢笑指宁心,她怀里正抱了一个昆仑奴面具,面目丑陋又乌黑一团,让人无法不联想到贺兰僧伽。

众人开怀大笑,宁心把面具遮在脸前,摇头晃脑道:“人面毕竟不及熊皮黑呀。”

这时,一个在近处清扫落叶的宫人忽然向我一礼:“贺兰公泉下若知为人所谑,恐神灵愤慨难安,婢子敢请公主禁众轻薄无礼之举。”

这人乍一看十分纤瘦,仿佛弱不胜衣,然而,听其言辞再观其举止,便知胸中另有天地。女儿如花,我们纵有一二优点也不过寻常可见的大俗之花,她则如悬崖峭壁间的一朵雪莲,生在那连年积雪的高岭之巅,眉目虽只清秀而已,然她傲雪凌霜,涤尘脱俗,气质从容,因而别有一番气韵。在她的素裙木簪面前,我们的锦衣华胜全都掩了光辉。

我也觉得嘲笑亡人大为不妥,只不想扫兴而已,被这瘦弱宫人正色提出,我下意识的点头附和。

“你不爱听?”,宁心移开面具,黛眉一扬,颇不快的扫量那宫人:“便去偏院刷马子吧!看你多嘴不多!”

众人哄笑,我心话宁心说的太过分,见扬翠走近一步,笑嘻嘻的对宫人道:“上官池飞,偏你口齿伶俐?偏你知礼明仪?好生劳作,莫管闲事!”

“上官?”,高岚双神色一动,喊问那宫人:“难道你是上官仪之孙?”

翌日,我前去唐兴殿见旭轮,上官池飞亦随行。

身穿一袭鲜艳的绯紫褶裙,此刻看来,上官池飞较昨日的孤清多了几许符合少女的娇嫩温婉。许是这些簇新衣饰令她略觉局促,她手偶尔抚过那些宝玉珍珠缀成的花钿金坠,行顿之间,鬓发间的珠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宁心等人跟在后方,颇不以为意,不时窃窃私语,大概都与池飞有关。

我轻牵起池飞的手,她只比我虚长一岁,掌心却因经年累月的做粗活而生了微微砺手的薄茧:“张娘娘与女官道上人不可服渥浣之衣,我常思甚为铺张,惯馈送旁人,你不必不安,坦然接受即可。”

池飞嘴角稍扬:“至尊厌奢靡之风,花间裙衣靡费既广,并害女工,诏令士民务遵节俭,却只优容公主,素无禁度,因而婢子心知身上衣裙。。。天下无双,华贵异常,岂敢坦然?”

我也笑了:“这些织锦镶缀的确华丽昂贵,但论其根本,只是一袭蔽体衣料,天下最贵重莫过一颗朴实人心。”

“公主善言,”,池飞深以为然:“婢子服侍公主已是两年,公主是何为人,婢子看在眼中。公主心善明理,不愧帝后爱重。”

我冲她眨眨眼:“你不懂我。其实守礼谨行真真累煞人也,离经叛道更为自在逍遥呢!”

入了唐兴殿,遥见旭轮执一卷书闲坐秋千,脚下无意识的点地,秋千便轻轻的荡漾起来。他的宫人无不深谙我脾性,并不提醒,笑看我蹑手蹑脚的绕到他背后,双手一捂,指腹触着了他的睫毛,心上也随之生出微微的痒。

“今日又是阿谁?” 旭轮不慌不忙的合了书卷,他的近侍华唯忠替他接过。

我瓮声瓮气道:“你猜呀。”

他轻笑:“唔,料我身后之人。。。短而矮小,面目青黑,蓬头挛耳,行路踽偻。。。”

“李轮!”,我手一松,转而去拧他耳朵:“把我比作谁家丑妇?!”

他顺着我的力道转过头来,眉眼弯弯:“你猜呀。”

“是谁?” 我看向上官池飞,旭轮便也看了一眼脸生的她。

池飞视线垂地,一字一顿的小声道:“冀王所称貌侵妇人当是登徒子妻,出自楚大夫宋玉《登徒子好色赋》。”

“正解!”,旭轮颇觉意外,这才正视池飞:“阿妹左右罕见向学如娘子者,我且再问,凤凰上击九千里,其后当是?”

“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面对旭轮的临时考问,池飞仍从容不迫,忽遥望天际,仿佛真有一对凤凰展翅掠境:“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妟鸟),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

旭轮不知上官池飞是掖庭宫奴,只见她衣饰光鲜,便以为是谁家贵女,由衷夸赞:“娘子博学非常,来日亦可翱翔苍云之上。”

池飞不以身世为悲慨,不卑不亢道:“敬谢大王吉言,然婢子微贱,不敢妄想鸿鹄之志,燕雀亦可得凡俗之乐。”

旭轮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但于他的身份也不必向池飞致歉。他此时静静端详池飞,见她外貌并不出众,但她的才学已然赢得了他的尊重。

“至尊赏下一匣绛州墨锭,芬芳而乌亮,不浸不染,更胜徽州墨,便送半匣与娘子品鉴吧。” 旭轮笑道。

池飞雅好诗书,送她玩器珠宝倒是轻视了她,如此对胃口的礼物,她是不舍推辞的。

“多谢大王恩赏。”

少顷,我们前往大宝殿观射礼,我向旭轮道明池飞的身世,他面色逐渐凝重。

我笑:“我以为哥哥欣赏池飞。”

旭轮默了默,苦笑道:“喜欢与否暂且不提,可其出自上官氏,你偏要高抬,不怕帝后生厌么?”

我道:“池飞不惧对我吐真言,与旁人大不同,我便要重用。”

“真若有心重用,便多多向其讨教正学,”,旭轮轻点我脑袋,呵呵笑道:“鬼怪异闻具是歪学,不通也罢。”

我不屑道:“岂是歪学?我且问你,厕鬼是何模样?”

他嗤笑,斜我一眼:“厕中有鬼?”

我道:“天地万物皆有鬼神镇守,厕中自然有鬼呀。”

我将厕鬼的模样、本事向旭轮描述一番,他乐不可支:“依此说来,若向厕鬼祈福,便能事事遂意?”

“是呀,”,我挽他胳膊,坏笑道:“哥哥于溷房供奉瓜果米面,厕鬼日日来食,哥哥便可向其祈福。”

他故作认真思索,反将我一军:“好,今夜尝试,我确有一愿,待厕鬼现身,必向其祈求。”

“哥哥有何心愿?” 我有点好奇,他有什么烦心事吗。

旭轮忽垂眸看我,一眨不眨:“欲问厕鬼讨一尊小鬼神守我余生。”

我恍然大悟,随手轻擂他:“又来戏弄我!”

秋高气爽,往年此时已返长安,今年因新修了太子宫,李治决定在九成宫为李弘完婚,还京之日定于婚礼后,所以这重阳射礼便也在九成宫举行了。我们来的稍迟,李贤李显正在聊天,李显屡次提及李多祚。

高丽亡国已是五年,末君高藏成了大唐的工部尚书又做了武家的女婿,然而生活在三韩故地的遗老遗少复国之心仍旧不死。就说两年前,高丽贵族钳牟岑就曾募兵叛唐,扶持高藏的外孙安舜为王,足闹了大半年呢。当初大唐能灭亡高丽,一是仰仗李勣、薛仁贵等名将用兵如神,二是有外援相助,李治继位之初便与新罗合兵灭了百济,所以二度结盟更是顺理成章,但新罗并不满足于做大唐的马前卒,新罗王金法敏暗中资助高丽叛军,不断的挑衅、消耗唐军战力,志在统一伴岛。

夏日里,李谨行才在辽东瓠卢河附近剿灭一股高丽叛军,李显的小伙伴李多祚去前线送补给了,虽只是普通一兵,但也实打实的参与了一场战争。

同是风华正茂的伟儿郎,李显对李多祚是即羡且妒,只故作轻蔑:“我若身在辽东,必不效多祚固守粮仓谷垛,定冲入阵中,砍杀百个高丽人。”

我心话砍一个我倒能信,百个就是吹牛了:“馘百人?阿兄不觉累手?把那百余敌耳绑在腰间么?”

因李显没有如常与我拌嘴,我便猜他心情不错,下一秒,旭轮替我问出口:“阿兄若遇妙事,何妨知会弟妹?”

李显还没张口,李贤却神秘一笑,急着替弟弟抢白:“有长安佳人传讯将至九成宫,三郎如何不欢喜!诶。。。你二人这是?”

酂国夫人谢世当日,旭轮与我无意间目睹武媚与李弘起争执,她无法容忍儿子的背叛,因而动手打了李弘,也就在那一天,旭轮得知李弘对赵子嫣的心意,而原本所有人都认为赵子嫣会成为李显的王妃。时至今日,我们兄妹五人仅李显仍被蒙在鼓中,那令他心情时晴时雨的女子其实一直属意他的长兄。

我不知旭轮如何作想,但我不信赵子嫣是为李显而来九成宫,然而,裴居道之女是李治诏告天下的太子妃,李弘成婚在即,她便是与李弘相见,又能改变现状吗?我也不信李弘会为了她而忤逆帝后。

旭轮勉强的笑了笑:“赵家表姑入道已三载,弟原以为。。。呵,难得亲友重逢,弟亦。。。欢喜。”

李贤以怀疑的眼神悄悄关注旭轮,或许是他明白旭轮早已洞悉李弘、李显、赵子嫣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或许是他认为旭轮对赵子嫣怀揣某种心思,但李贤最后并未说破什么。

李显的女儿牵着乳母的手朝我们而来,才学会独立行走便急于奔跑,浑圆粉嫩的小脸蛋写满兴奋与急切,不住的呼喊‘耶耶’。李令欣生在腊月末,李守礼生在二月末,堂姐弟相差不大,可偏偏女孩更招长辈喜爱。

“令欣乖乖!”

李贤抢着要抱侄女,李令欣紧紧的抱住乳母大腿:“伯伯不!耶耶!”

女儿只认爹,李显好不得意:“哎哟,吾女好生聪慧!”

被父亲抱在怀里,令欣复又开心起来。李贤自怨没生女儿,又回忆我小时候非常听话,被他抱着不哭也不闹,如今却总要与他顶嘴,事事唱反调。

我嘿嘿傻乐,心话我才不想被你抱呢,我最喜欢李弘,可李弘每次向武媚请安总是来去匆匆,没闲工夫陪着我玩。

“阿兄何必责怨晚晚?”,李显拿个饰物逗着女儿去抓:“帝后与你我骄纵晚晚至斯,阿兄实该自省。诶,徐元固被请去东宫久已,不知发生何事。”

徐坚,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相貌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不善辞令,说好听点是宽厚,说难听的就是木讷,但其实他聪明又好学。他父亲是徐齐聃,八岁属文,获李世民亲赞‘神童’,并赐佩刀,徐齐聃之姐为太宗贤妃,其妹嫁李治为婕妤。徐齐聃官至中书舍人,擅文诰,为人所称,李治非常信任徐齐聃,李弘兄弟四人都曾由他充任侍读,尤其李显曾得徐齐聃教授作诗要素。三年前,听说徐齐聃因泄露禁中机密而被贬为蕲州司马,后又坐事配流钦州。徐坚年幼时援笔立就文赋,甚得李贤欣赏,李贤素爱与王勃等文坛新锐名宿往来,徐坚常往拜谒,如鱼得水,获益匪浅。

李贤颦眉:“无妨,元固人在东宫,太子何曾为难阿谁。”

直到李治射出第一箭宣告射礼开始,徐坚也没现身,李贤不禁担忧小友出了什么意外,便特意去问李弘,得知是徐齐聃死在了流放地,李弘命徐坚即刻赶回长安告知祖母姜氏,主持徐齐聃的后事。

徐齐聃曾为四人侍读,乍一下获悉噩耗,对读书最为反感的李显也不敢置信,惊疑道:“徐公殁了?难道是钦州官吏有所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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