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欲保庶人？亦或宽恕上官仪，待日后宵小之辈再借庶人之名，行撼动东宫之事？乱我大唐社稷？！”

闻言愕然，我大脑一片空白。

皇后又道：“太子素来内敛，若闻流言，必不敢问于陛下，而惶惶难自安，父子生隙，实为遗憾。”

“母亲爱子，不外如是啊。君臣而后父子，社稷而后私情。。。唉。”

皇帝自言自语似的念念叨叨，缓步自皇后身边走过，未曾为她留步分秒，只眼神曾掠过我，慈情非常。这时，泪水似水晶般自皇后眼眶颗颗滑落，她笑意妩媚，目光却愈发坚毅。

“阿娘！”

忽然，大殿深处跑出了一个男孩，十岁上下的年纪，五官与皇后甚肖，若非听到声音，必要以为是个女儿家。锦衣玉冠，贵不可言。男孩跪在皇后身边，一头扎进她怀里。皇后抱住他，悄然拭去泪水。

“三郎愈发顽皮呢！”，皇后温柔笑说：“怎敢藏身于此！”

男孩呜咽哭诉：“儿原是与多祚一道玩耍，只因困倦，便歇在那屏风之后。转醒之时，闻混人谏言废后，儿恐惧万般，不敢步出参拜阿耶！”

皇后轻抚男孩后脑勺，依旧笑道：“何需怕！但有风雨来，阿娘为显儿遮挡！但有明枪暗箭，阿娘也决计保显儿性命无虞！”

大唐。废后。上官仪。

彻底明白现状的我忍不住放声大哭，回响缭绕殿宇，倒把她母子二人吓了一跳。

男孩赶紧抱起了我，十分熟练的轻轻摇晃：“阿妹莫哭，阿妹莫哭。”

不哭？为什么不能哭！我现在只想大哭！只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太难了，我真的太难了，我怎么穿越成了他和她的女儿啊！一边哭着，我委屈的斜了一眼正好心安抚我的男孩，显儿，他就是李显？被那两个大学生调侃的‘六味帝皇丸’——唐中宗李显？

唯一值得的庆幸的是，凭借这显赫非凡的家世，我能更便利的探访梦中的小哥哥。月老婆婆说哥哥与我有前缘，难道是说我与他的前世就在这唐朝？既然我现在是皇帝的女儿，他会不会成为我的驸马呢？

皇后，不，伟大的女皇武则天，她缓缓起身，从李显的手中接过我，单手抱于臂弯：“月晚，莫怕，莫怕。”

武媚用空着的那只手拉李显起身，母子三人径直向殿门而去。

“阿娘，上官文学。。。”

“不在了，上官文学不在了，另有儒士为三郎授业。”

“呃。。。是。”

“三郎乖，不得违逆耶娘。”

殿外，一众默候的阉宦宫娥齐齐跪地。

武媚浅笑：“尔等这般担忧？安心即可，至尊无意废后。”

“恭喜殿下！”

我仍在哭，视线却未离开过武媚。

中华唯一女帝，与她相识不过片刻时光，便见识了她纯熟精湛的政冶手段。寥寥数句，保得自己后冠，保得儿女前途，借皇帝，不，借高宗李治之手废杀李忠、上官仪等人，让长子李弘的储君之位更加稳固。应该感到幸运吗？万幸她是我的母亲，而我也非她的敌人？可是，我以后应该怎么做？一个普通的会跟母亲撒娇撒痴的女儿？还是要时刻揣测她的心意？迎合她的意思？此刻的我真是毫无头绪啊。

一行人沿回廊复道缓缓走着，李显道天冷，想要坐啥步辇。

武媚拒绝：“随阿娘步行回寝。”

“是。”。李显有点不情愿。

好一阵子，我已哭累正昏昏欲睡，忽闻武媚微惊：“四郎！先前不曾入睡么？”

眼前是一座辉煌殿堂，正门跑出一个两三岁的懵懂孩童，眉目疏朗，双眸澄澈，头顶寸长的乱乱绒发，拥一袭华贵的保暖锦裘，身侧各站一位二十许的宫娥，神态拘谨。另有乌泱泱不可计数的宫娥侍立于两侧回廊。

一眼千年，沧海桑田仅凭一道菲薄符纸就此逆转。梦中未了的眷恋，直到这一刻，拨云见日，原来是你。

可，怎会是你？

我怔怔的望着男童，泪水一滴一滴的垂落。他也正望我哭泣，满面委屈。李显急忙跑去，蹲在他身前，轻柔地为他擦泪。

“莫哭莫哭，旭轮是因寻不得阿妹，方不得安眠么？”

武媚以眼神询问他身侧宫娥，一人忙道：“殿下容禀，大王自梦中惊醒，未见殿下与公主，遂四下寻找，妾不敢阻挠。”

“哎唷，”，武媚慈爱笑道：“旭轮娇气，啧，如今年幼，便由得汝兄妹一处厮混，待月晚稍长，又怎可。。。唉呀！”

李旭轮，不，我苦苦寻访的梦中人蓦的痛哭：“阿娘抱旭轮！抱旭轮！！”

“三郎随阿娘入殿，”，把我交给李显，武媚立刻附身抱起了旭轮：“哎唷，阿娘如何舍得弃旭轮不顾？乖娃莫哭。”

“上官仪父子双双下狱喽，简州刺史薛元超被罢官，牵累其姑母河东郡夫人被削封幽禁，右相、郜国公。。。啧啧，果然啊，人心难测。

蹲地上摆弄东西的李显一脸崇拜的望着那人，嘴里大拍马屁：“阿兄见闻广博，好生了得！”

十一二岁的少年，目若朗星，正慵懒的窝在曲足玉榻上，气韵风流，轻挑长眉，极不屑的睨着李显。我心里大翻白眼，这种故作高深小大人儿似的臭屁孩子我可是见得多了。不过是比同龄人多了一点天分，再加上常被父母长辈夸奖，就晕头晕脑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何曾是我博闻，”，李贤只觉好笑：“莫说长安，三百余州皆已遍传！也只三郎。。。再有旭轮，哦，险些忘了二娘，只你三人对此事漠不关心。”

李显没听出哥哥把他比作天天吃奶的婴儿，他扔下玩具，半跪在榻下，他挽着李贤手臂，十分急切的问道：“阿兄可曾忧惧？那夜，弟正在殿中。。。”

推开李显的手，李贤不以为意：“忧惧？又有何用！我沛王贤已看破生死。”

这一瞬，李显那个崇拜哟，真的是秒变星星眼。秒变！！我已无力再翻白眼，心话这李贤究竟是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啊，小小年纪，搞什么悲春伤秋！！哼，真到生死攸关之际，恐怕他是第一个往后退的。

双手托腮，李显一脸迷茫，继续‘不耻下问’：“阿耶为何赐死庶人？庶人不是阿耶长子么？”

“凡乱江山者，必杀之。你竟不懂？”。想也不想，李贤脱口而出。

李显不知是真懂还是根本没懂，只连连点头：“阿兄所言极是！阿兄所言极是！”

我听的心烦而且无聊，一扭头，不由得更加心烦甚至想shi！一个刚刚吃饱奶的小娃娃，似睡非睡的状态，明明很可爱吧，我却根本笑不出来。

借助超自然的神奇力量，我轻易寻到了苦思二十余年的梦中人，是否不应有再多奢望？正如武媚在太和殿中对李治的一番‘深情告白’，十三年的相伴已经足够。身处皇门，也许就连夫妻之间亦不存在真情实意，更容不得我这违背人伦的私心爱慕。

再扭过头，又只能看见李贤和李显‘大爱豆小粉丝’这对容貌养眼的兄弟CP，唉，一个年轻轻的玩谋反，听说还好男风，最后连命都给搭上了；另一个，大半辈子被自己的亲娘各种虐，连死都不明不白，至今还是史学界一大谜题。这样的两个人是我亲哥哥？以后该怎么和他们保持距离呢？

我的凝视很快引来了他二人的注目，李显伸手轻戳我的脸，笑嘻嘻道：“晚晚委实有趣！从前最喜与旭轮牵手相拥，而今每见旭轮便推搡躲避，旭轮自是不快，啼哭不休。”

“是么？唉，二娘甚幼，我生怕手重，伤了二娘腰肢。”

说着话，李贤也围了过来，他学着李显动手开戳，竟上了瘾，没有罢手的意思。一众宫婢宦者小心翼翼的劝阻，李贤只说自己有分寸。我气急，舞动双臂，一左一右，牢牢的握住了他们的手指，二兄弟大笑，遂放过了我。

“弟不得随意出入宫禁，阿兄近日可曾见过赵家。。。娘子？”

一见李显红彤彤的小脸，我那颗火热的八卦之心瞬间就活分了起来。

李贤看李显的眼神更为轻视了，随口道：“不曾。除夕将至，赵家娘子定随常乐公主入阁守岁。”

小美男李显噘嘴，好不委屈：“与娘子已是半月不曾相见，想来娘子。。。对我无所思。”

李贤坏坏一笑，凑近问他：“赵家娘子嘛，五官相貌，啧，依我看来，中等尔尔，三郎因何属意此女？”

“阿谁胡白！我。。。我何曾。。。。属意，”，李显面如充血，说话也不如先前利索：“是。。。是阿耶，冬至大节之夜，阿耶同公主叙话，道子。。。子嫣温良娴静，他年当聘子嫣为王妃！”

“原来如此，”，李贤漫不经心道：“不过，四五载后，兴许物是人非，周王妃另有人选？”

李显却颇为自信：“阿耶乃大唐天子，一言九鼎，周王妃必是赵家娘子！又何况，弟是天子儿，娘子乃高祖血裔，我二人。。。嘿嘿，相得益彰。”

别说李贤，我都懒得搭理李显。你爹让你娶谁你就要喜欢谁？这是真心相爱吗？完全是‘谢主隆恩’嘛！

扭头，旭轮睡的正香甜。

我不禁苦笑，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在我亲手选了那道符纸时，我已决意接受最糟糕的结果，此时又怎敢反悔怨天？兄妹便兄妹吧，若这一世都不能言爱，至少可以护你周全。也许，这正是我重活一次的唯一目的。

“甚是怪异。”

“何事怪异？”

“迄今尚未落雪！”

“的确，兴许。。。除夕便可落雪了。”

【03-06-2017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来自《新唐书·高宗本纪》

649，贞观二十三年

四月，从幸翠微宫。太宗崩，以羽檄发六府甲士四千，卫皇太子入于京师

六月甲戌，即皇帝位于柩前。大赦。癸未，长孙无忌为太尉。庚寅，葬文皇帝于昭陵

九月甲寅，荆王元景为司徒，吴王恪为司空

是冬，无雪

650，二十四/永徽元年

正月辛丑，改元。丙午，立妃王氏为皇后

二月辛卯，封子孝为许王，上金杞王，素节雍王

651，永徽二年

四月乙丑，命有司毋进肉食，讫于五月

九月癸卯，以同州苦泉牧地赐贫民

十一月辛酉，有事于南郊。癸酉，禁进犬马鹰鹘

是冬，无雪

652，永徽三年

正月甲子，以旱避正殿，减膳，降囚罪，徒以下原之

三月辛巳，雨土。宇文节为侍中，柳奭守中书令

七月丁巳，立陈王忠为皇太子，大赦，赐五品以上子为父后者勋一转，民酺三日

十二月癸巳，濮王泰薨

653，永徽四年

二月甲申，驸马都尉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高阳巴陵公主谋反，伏诛；杀荆王元景、吴王恪。乙酉，流宇文节于桂州。戊子，废蜀王愔为庶人

十一月丁巳，柳奭为中书令

654，永徽五年

三月戊午，如万年宫。乙丑，次凤泉汤

六月癸亥，柳奭罢

655，永徽六年

正月壬申，拜昭陵，赦醴泉及行从，免县今岁租、调，陵所宿卫进爵一级，令、丞加一阶。庚寅，封子弘为代王，贤潞王

二月乙巳，皇太子加元服，降死罪以下，赐酺三日，五品以上为父后者勋一转

九月庚午，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

十月己酉，废皇后为庶人。乙卯，立宸妃武氏为皇后。丁巳，大赦，赐民八十以上粟帛

十一月己巳，皇后见于太庙。癸巳，诏禁吏酷法及为隐名书者

是冬，皇后杀王庶人

656，显庆元年

正月辛未，废皇太子为梁王，立代王弘为皇太子。壬申，大赦，改元，赐五品以上子为父后者勋一转，民酺三日，八十以上粟帛

三月辛巳，皇后亲蚕

十一月乙丑，以子显生，赐京官、朝集使勋一转。自八月霜且雨至于是月

657，显庆二年

闰正月壬寅，如洛阳宫

二月庚午，封子显为周王。壬申，徙封素节为郇王

三月戊申，禁舅姑拜公主，父母拜王妃

七月丁亥，如洛阳宫

十二月乙卯，如洛阳宫。丁卯，以洛阳宫为东都

659，显庆四年

四月戊辰，流长孙无忌于黔州。于志宁罢

七月己丑，以旱避正殿

十月丙午，皇太子加元服，大赦，赐五品以上子孙为父祖后者勋一转，民酺三日

闰月戊寅，如东都，皇太子监国。辛巳，诏所过供顿免今岁租赋之半，赐民八十以上毡衾粟帛

660，显庆五年

正月甲子，如并州。己巳，次长平，赐父老布帛

二月丙戌，赦并州及所过州县，义旗初尝任五品以上葬并州者祭之，加佐命功臣食别封者子孙二阶，大将军府僚佐存者一阶，民年八十以上版授刺史、县令，赐酺三日。甲午，祠旧宅

三月丙午，皇后宴亲族邻里于朝堂，会命妇于内殿。赐从官五品以上、并州长史司马勋一转。妇人八十以上版授郡君，赐毡衾粟帛。己酉，讲武于城西

四月癸巳，如东都

五月辛丑，作八关宫

七月乙巳，废梁王忠为庶人

十一月戊戌，苏定方俘百济王以献。甲寅，如许州

十二月辛未，猎于安乐川。己卯，如东都

661，龙朔元年

二月乙未，改元，赦洛州

四月庚辰，三十五军以伐高丽

九月癸卯，及皇后幸李、许圉师第。壬子，徙封贤为沛王

662，龙朔二年

二月甲子，大易官名

四月辛巳，作蓬莱宫

六月癸亥，禁宗戚献纂组雕镂

七月戊子，以子旭轮生满月，大赦，赐酺三日

十月丁酉，幸温汤，皇太子监国。丁未，至自温汤。庚戌，西台侍郎上官仪同东西台三品

十一月癸酉，封子旭轮为殷王

663，龙朔三年

二月，减百官一月俸，赋雍、同等十五州民钱，以作蓬莱宫。乙亥，杀驸马都尉韦正矩

六月，吐蕃攻吐谷浑，凉州都督郑仁泰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以救之

八月癸卯，有彗星出于左摄提。戊申，诏百寮言事。遣按察大使于十道

十月辛巳，诏皇太子五日一至光顺门，监诸司奏事，小事决之

十二月庚子，改明年为麟德元年，降京师、雍州诸县死罪以下

664，麟德元年

二月戊子，如福昌宫。癸卯，如万年宫

五月戊申，许王孝薨。丙寅，以旱避正殿

八月己卯，幸旧第，降万年县死罪以下。壬午，至自万年宫

十二月丙戌，杀上官仪。戊子，杀庶人忠

是冬，无雪。

内容来自《资治通鉴·唐纪》

649，贞观二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