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楼上下来没多久,李昭亮就给高烧呕吐击倒了,可怕的是,不仅是李昭亮,半数禁军士兵也表现出同样症状——高烧、恶寒、呕吐。突如其来而迅速覆盖的病症乌云一般笼罩了军营,展昭敏感的感到,这绝不是普通的症候。在这节骨眼上,半数士兵病倒让他忧心如焚,立即发布两道命令,一是迅速封锁消息,绝对不能外传士兵得病的消息。二是急寻郑玉润来诊治。
“这是疫病。”郑玉润立刻下了结论,看着展昭道:“十年前,邕州城内也发生过这样的瘟疫,传播速度极快,由天地间一种疫气所感。现在是一半士兵感染,如果不隔离病人,很快就会有十之六七病人感染。到时候,军队战斗力全部丧失。展大人,我这一说决不是耸人听闻。”
“我信你。”展昭果断道:“郑大夫,事情紧急,你便宜行事。需要什么,我尽可能满足。”
“我最需要的是有人协助我。”郑玉润踌躇了一下,看着展昭道:“展大人,我需要助手。酗酒十年,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郑玉润,我的体力不行了。而你知道,这是一场和瘟疫的战争,我需要的这个人,要精通医道心怀仁慈,而且不畏死。作为医者,我们随时会被感染。这个人,要有赴死的勇气。展大人,你能同意给我这个人吗?”
展昭的瞳孔收紧了,他明白他要的是谁。他紧紧蹙着双眉,沉默的背过身去,看着阴晦的天空。在这一刻,他明白自己只是个常人,会担忧,会软弱,会害怕,他的内心剧烈的挣扎着,足足半盏茶功夫,方缓缓道:“大夫有的是,不一定非沈晗。”
“展大人,你的心情我理解。”郑玉润道:“大夫有的是,但庸医也有的是,和瘟疫打仗的需要最优秀的医者,需要一个忘我的心怀大热情大慈悲的人,如果有半点怯懦,这场仗必输无疑。您的夫人,冰雪聪明,仁慈宽厚,而且特别坚强,她会成为我最好的助手!您指挥着千军万马,您要为邕州打一场必胜的战斗。但是我们医者,也要同病魔打一场必胜的战斗!这看不见的战斗,艰难险恶不亚于您指挥的这场战斗,难道说,我不该挑选最优秀的同盟者吗?”
展昭能说什么呢?郑玉润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再不舍妻子,也只能放了。暮霭渐渐漫上窗户,他低声道:“她住在东街青柏巷的民居,由韦琼华的侍女荔红照顾着,你去找她吧。”看到郑玉润快步走出去,他忽然唤住了他。郑玉润愕然的回过头,展昭欲言又止,还是淡淡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沈晗吃过了晚食,正和荔红一起做着针线。这是个朴素洁净的两进小院子,天井里栽了晚香玉,还养了只白猫。猫匍匐在沈晗膝上,她在为展昭缝制着一件中衣,缝得差不多了,将线头咬在嘴里,听荔红说着话。
荔红是个大眼睛的微胖的热情泼辣的姑娘,特别喜欢说话,常把沈晗逗得大笑。看到沈晗缝着中衣,她已经说了一大堆话了:“展夫人,您还做这个?这不是我们这些人做的事?”
沈晗笑道:“衣服都要别人做,他要娶娘子干嘛?”
荔红想了一想,笑道:“这倒是,将来我嫁了男人,也给他做衣服,烧饭,喂得饱饱的。我要是喜欢一个男人,就对他说,愿不愿意娶我?保证不让你吃亏!我可是粗活细活都能干,还肯定特别能生孩子。您看我多能吃,能吃就能生。”
沈晗给她逗得哈哈大笑,道:“荔红,你倒是和你家小姐一模一样,看见中意的就自个儿相去了。”
“那是。”荔红一点儿都不羞涩,道:“我们不像你们那边的人,书读得多,想得也多,这条规矩那条规矩绑着多不自在。看见喜欢的男人,我头发丝就会咝咝的叫,告诉我,就是他就是他!”
沈晗笑得前仰后合,道:“头发丝都会叫啊?”
“当然啦!”荔红睁大着眼睛,看着沈晗道:“你看见展大人的时候,头发丝叫了吗?人家说喜欢一个男人,头发丝会叫,脚趾头会动!”
沈晗故作思考状,微微扬着头,柔柔的笑着,过了一会儿,道:“好像没叫,我一根头发丝都没叫。我当时肚子饿得很,就想看他身上带着多少铜钱。”
“展大人那么俊,你竟然没觉得什么?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荔红奇怪的问。
“没有啊,我没觉得他特别俊啊。”沈晗笑道:“那时我肚子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看他好像全身都挂着烧饼馒头。”说着她自己禁不住又欢声笑起来。
荔红再看看沈晗,看着她秀丽绝伦的面容和欺霜赛雪的肌肤,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展大人的头发丝在叫了。”
沈晗嘴里正含着一口茶,听了这话,架不住茶都喷了出来,捧腹笑得“哎呦哎呦”的,道:“不行了,笑死了,快快,快帮我揉揉肚子……。”
荔红边帮她揉着肚子边认真的说:“回头别忘了问展大人,头发丝叫了没有?”
沈晗刚止住笑,又差点笑得从椅子上摔下来,边笑边颔首道:“我一定问,一定问……。”
夜色渐渐降临,荔红点燃了蜡烛,暖色的烛光照得小小的堂屋一片温馨。沈晗又为儿子做着夹衣和虎头帽。虽说才是盛夏,慕容霜又早为展翼准备了许多衣物,但做娘的心总是觉得怎么疼孩子也不够。一说到孩子,就全是沈晗的话了,荔红只有听着的份。
巷子里响起了更夫敲锣的响声,沈晗惊讶道:“还未到敲落更的时候啊。”只听得更夫苍老的声音在巷子里拉得很长很长:“乡亲父老听着,城门关闭,任何人不能进出!”他来回走动着,重复着禁令,巷子里的门纷纷打开了,沈晗和荔红也走出去,听到百姓们七嘴八舌的问着更夫:“城门为什么关了?”
“这什么时候能开城门?我娘家可都在城外,这不是断了亲戚的路吗?”
“这是什么说的?邕州这些年来,哪有关着城门不许进出的理?”
年老的更夫弓着背,举着锣,慢慢的说:“老汉儿只是个传话的。上头说什么,我做什么。为什么关城门,你们自个儿琢磨吧。”
一个老汉扒开众人,问道:“老王,这条巷子里你也打了几十年的更了,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不要藏着掖着了,到底什么事,大家心里也有个底。”
更夫犹豫了一下,叹了一声:“兵临城下啊!”
在众人的惊愕、议论中,他转身离去,望着那佝偻的背影,沈晗的心吊到了喉咙口,担心极了,兵临城下,就意味着将要有一场场恶战。她牵挂着展昭,但又明白军事重地,女子不能踏入,更不能给他添半点麻烦,只能在这里熬着。
“展夫人,展夫人……。”郑玉润气喘吁吁从巷子口小跑过来,沈晗惊讶道:“郑大夫,您怎么会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