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江边已经戒严了,百姓们都被赶在警戒线外,十具黑色的棺材齐齐放在江边,士兵们列成方阵,神情严肃,铮铮男儿,眼睛里都闪动着泪花。
江水呜咽,河山寂寂,天幕沉沉,星光惨淡。数十位士兵手持火炬,照亮了邕江的天空。孟子杰身穿官服,正准备主持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葬礼。李昭亮和裴云季作为军方的最高代表,立在了一侧。李昭亮的心情非常悲痛,他脑中划过孟元彪他们生前的形象。
孟元彪是官家子弟,肚子里很有些学问,脸有些长,辛誉宗他们喜欢打趣他,总叫他“小马小马”,他也从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的。禁军训练得累了,他总要“之乎者也”来上一段,为大家打打气,有时还念自己写的诗,还总问写得如何,辛誉宗总笑道:“两个字!”孟元彪激动道:“是不是绝妙?”辛誉宗大笑道:“一个字,酸!还有一个字,极!连起来就是酸极!”王福全憨憨的再加上一个字道:“了。”于是校场上,大家捧腹大笑,疲累一扫而空。而王忠涛,名如其人,是个忠厚极了的小伙子,他出身农家,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从厢军中选□□的,平时特别能吃苦。而李海……,十个年轻的士兵一一在脑海中划过,他看着天,将眼泪倒流回去。
裴云季也作出了悲痛的表情,他更在注意着警戒线外的动静,忽然,他看到了那个绛色的身影,他兴奋起来,立刻向李昭亮道:“李大人,您瞧,展大人来了!”
李昭亮惊愕的看去,果然,展昭正在从肩舆上下来,士兵们也都看见了,担心而激动的看着展昭。李昭亮急走过去,扶住展昭的手,道:“熊飞,你不该来!”
“元彪忠涛的最后一程,我必须送!”他郑重地说。
“你的伤吃不消!”李昭亮凝重地说:“回去吧,你的情义,元彪他们在天之灵明白!”
“展大人来了?”裴云季也忙走过来,亲热地说:“身体怎么样?这几天忙着准备孟元彪等的葬礼,我也没空来看展大人。”
“裴大人客气了,好多了。”展昭平静的说。
“那就好,都是禁军兄弟,展大人来送送也好。”裴云季点着头堆满了笑道:“那到前面去吧,和孟大人李大人一起主持。我就说,展大人是南侠嘛,怎么可能自己躲在屋子里养伤不来参加兄弟们的葬礼吗?来,”他愈加谦卑的笑道:“我来扶您。”
“裴大人,你——!”李昭亮气愤的瞪了他一眼:“两个时辰的葬礼,熊飞有伤在身,支持不住!”
“这样啊,”裴云季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那展大人还是回去吧,人到了,心意也到了,不要勉强,大伙儿不会怪罪的。”
“我无碍。”展昭推开他的扶持,坚持自己走着。他走得慢而稳,绛袍飒飒,在夜风中掀起一角。雕塑般的五官,越发坚毅,笔直挺拔的身材,丝毫看不出有伤在身。他走过士兵方阵的通道,无论是禁军厢军,都尊敬的喊着:“展大人。”“展大人。”“展大人保重……。”他一一颌首,坚持自己走到江边,孟子杰忙迎上去,道:“展大人。”
他点点头,看到了十口黑色棺材,一阵悲痛袭上心头,慢慢走到第一口棺椁前,看到上面写着孟元彪的灵位,他轻轻的抚摸着,又看着另外九口棺材,泪水在眸中闪烁。他清清楚楚记得这十个兄弟,他们忠厚的年轻的脸浮现在眼前,还带着或是稚气或是顽皮的笑容。王忠涛还问他:“展大人,您说,咱们农家的子弟,干得好,以后也能和元彪他们一样升职吗?您知道,咱也没背景。”“当然可以,”他回答道:“忠涛,你看展某,也本是江湖草民,也是靠着自己赢得一席之地,我能行,你当然也行!”“您是南侠,我哪能和您比?我只想啊,在咱们禁军里头做得好好的,以后也能在汴梁成个家,再把爹娘接过来,也让他们享享福。展大人,您看,我也没什么志向。”想到这儿,展昭心如刀绞,这位“没什么志向”的小伙子却是用他的生命谱写了最壮丽的青春之歌。他又向李海的棺椁看去,他万万没想到,李海是独子,他愧对李海的父母啊!
葬礼开始了,孟子杰洪亮的声音颂着屈原的《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战士们呜咽着,哭泣着,悲伤的气氛笼罩在邕江上。孟元彪等的尸体被从棺材里搬了出来,李昭亮和展昭亲自点燃了柴火。熊熊烈火中,英雄远去,全体双手相击,叩首跪拜,痛哭流涕,行的是九拜中最高的葬仪——振动。
一口血腥涌上展昭喉头,他深深咽了下去。但同时,腹部传来一阵阵刀绞似的剧痛。神情的变化在他身边的李昭亮看见了,忙命梅英:“快!肩舆!”
展昭制止了,他从没在大的场合失过态,也绝不能让人葬礼还没结束,自己却在众目睽睽下被肩舆抬走。他低声道:“我能支持。”同时,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模糊起来。他耳边听得江水拍岸,哭声震天,了然英灵已化为青烟,从此世上再无这些手足一样的兄弟。巨大的悲痛像重锤一样重重的击打了他的心房,他低声道:“元彪,忠涛……走好。”
十六
白玉堂正做着好梦,梦里是江南秀色,汴梁繁华,大漠烽烟,天南地北的风景在梦中夹杂着出现,或是杨柳依依,或是桃花灼灼,或是月色清寒……,他惬意的熟睡着,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了。
“谁啊?”他气愤愤的冲着门大叫:“深更半夜的,谁作死扰五爷的好梦?不想活了?!”
“白五哥,是我!白五哥快开门啊!”沈晗使劲的捶着门,大声喊着。白玉堂吃了一惊,忙道:“小鱼儿等等啊。”
他披衣下床,匆匆理了理头发,敲门声又是雷响一般,客栈都给惊醒了,纷纷打开门探出头来,惊讶的看着,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白玉堂打开门,看到沈晗和梅英。他们是骑马赶过来的,赶得急,沈晗气都喘不过来,白玉堂急道:“小鱼儿,是不是展昭出事了?毒复发了是不是?”
沈晗痛苦的点头,梅英把大致情况说了说,道:“白大侠,我这儿有李大人的腰牌和孟大人的手令,紧急情况下,白大侠可以随意调用邕州任何人马,只要能把展大人给救回来。”
“你让我调谁?孟子杰是邕州知州,尚不知该怎么办?我人生地不熟,我去调谁?”白玉堂接过手令和腰牌,焦急得踱来踱去,责怪着沈晗:“小鱼儿,你怎么不拦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