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刘磊见情形不对,忙说去命人拿肩舆来,溜了出去。沈晗忍着泪,为他披上衣服,垂首为他束着腰带。展昭意识到话说重了,温煦笑道:“只是一会儿功夫,不费什么精力。”
“那要肩舆做什么?你那硬撑的脾气,但凡能走,会让人用肩舆抬你?还有这一背心的汗。”
“事态紧急,不得不尔,大哥知道分寸。”展昭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她轻声叹道:“大哥,你不是属于我的,也不是属于你自己的。”
“怎么不是?”展昭宠溺的笑道:“大哥当然是你的。”
“骗人的话。”沈晗清澈的眼睛看着他,轻轻说:“大哥,其实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从你入仕的那一天,你就是。”
“会有那么一天的,”展昭柔情的握住了她的手,澄澈的眸中是深邃温柔的光芒:“大哥也是人,会累,会倦,会想退。等到那一天,咱们不问世事归隐江南,欠你的,大哥都补上。”
沈晗开心地笑了,这是她心里的一个梦,她低头为展昭穿着鞋子,一个柔情的缱绻的吻落在了她的发上,她甜蜜的笑了,也报之以柔柔一吻。正巧刘磊撞了进来,两人忙不迭的分开,满脸通红,刘磊搓着手,坏笑着声明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啊!”
把他扶到肩舆上,沈晗悄悄对刘磊做了个手势,刘磊知趣的落后了半步,听沈晗道:“刘大哥,他是犟脾气,你看着点时辰,过了半个时辰一定要催他回来,否则他身体吃不消。还有,他的眼睛还是时而会模糊的,上下肩舆的时候你扶他一把,要做得不留痕迹,不能让他感觉到你在扶他。”
“明白。展夫人放心,我灵活得很。”刘磊调皮地笑道。
孟子杰没有想到展昭会来,他非常感动,也非常客气,寒暄之后,展昭就单刀直入说明了来意。
孟子杰犹豫了:“展大人,我是地方官,不但守土有责,而且还管着一方民生。忠信门下什么人都有,展大人不知,打架斗殴寻衅闹事也有好几桩了,仗着这个门派,仗着这个功夫,有时候还真是管不了他们。要是和他们合作,我恐怕倒没有打退匪寇,先居功自傲起来。你让我怎么收场?”
“孟大人所虑之事展某理解。展某也是江湖中人……。”
“不不,”孟子杰忙道:“展大人是御前三品护卫,殿前司的副指挥使,文武双全,恂恂儒雅,怎么可能是江湖中人呢?”
“展某确实来自江湖,孟大人,人不可忘本,展某也从不讳言自己的江湖出身。”
孟子杰尴尬的笑了,心里也在嘀咕着,展昭的气度和胸怀他已经见识了,虽然耳闻他是江湖出身,但不是从他自己嘴里说来的,他是不相信的。孟子杰的头脑中还是对江湖人士有偏见的,他窘涩道:“所以,展大人今天是来为忠信门说话的。”
“孟大人错矣,展某此来,非为忠信门说话。以武犯禁,邕州有之,汴梁亦有之,可以说,天下各地都有之。江湖门派遍布天下,每州每县之地方官员都有此困惑。当然,每位官员所采取的措施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势不两立,有的防之若虎狼,也有的以礼相待以情相融。江湖人有江湖的规矩,江湖的体系,但同时也通达人情知晓人心,方法不同,所收到的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孟子杰半晌无言,良久方道:“天下只有一个皇帝,只能遵守一个王法。”
“是,触犯了王法的事谁都救不了。大宋的刑统摆在这儿,也没有人敢犯。”展昭淡淡道:“展某相信,忠信门也不敢犯。孟大人铁面无私,他们也会掂量。”
这几句话很是透彻,确实,忠信门只是些路见不平拳头解决的事,要说触犯刑法,没有。作怪的是孟子杰的偏见,他总认为这些是草莽,是粗汉,是“即将”要犯法的人。
说了这番话,展昭已经很疲倦,他喝口茶,和缓的微笑道:“孟大人,如果孟大人能敞开心扉,打开一种格局,礼贤下士,未尝不会换来一种更开阔的气象?江湖人重情重义,亦是忠君爱国,你若再三防备抵触,换来的也是同样对待。但你若海纳百川,待之以诚,他们定也会报之以桃投之以情。这笔账,孟大人是聪明人,算得出来。”
这几句话,展昭是从他的角度说的,孟子杰很能接受。他细细的回想,盛涛来见他的时候那份热情,那份赤诚,没有夹杂一点私心,但是他无情的拒绝了。他有些不安,端起茶盏,连着喝了几口。
“孟大人,申六虎的后面可能有交趾,兵力可能非你我所能想象。”
孟子杰吃了一惊,忙道:“本官再上奏报,请求朝廷支援。”
“远水解不了近火,最现实的办法是众志成城。盛掌门那边展某谈过了,忠信门全体弟子愿意随时等待孟大人召唤。”
孟子杰还是不作声,话说到七分,够了,展昭也是精疲力竭了。他拱手作别,外面,已是黄昏满天霞色。
次日的下午,孟子杰想了一天,赶来了。治疗结束是最痛苦的时候,但沈晗知道孟子杰是他要见的人,她掀帘请孟子杰进去,看到展昭正在沉睡着,孟子杰不安的说:“展夫人,我明日来,让展大人休息。”
展昭听到他的声音,睁开了眼睛,看到孟子杰,他煦然的笑了,示意沈晗扶他起来,孟子杰忙趋前道:“展大人安心躺着,不要起来,您昨日戴伤而来,子杰很是过意不去。想了一天,是我这人胸襟太狭窄。”
展昭宽厚的笑了,他还不太能说话,翕动着嘴唇,孟子杰凑近,听他虚弱的说:“在其位,自有考虑,孟大人……谨慎,能够理解。”
“展大人的心胸广啊,事事从大处考虑,子杰惭愧。”他握着展昭的手道:“子杰愿意请回盛掌门!”
展昭欣慰的颌首,吃力的说:“孟大人,善待……忠信门,对于治安,民生都有裨益。”
“我明白。展大人放心,战事结束我依然会善待,展大人昨天一番话让我如醍醐灌顶啊,要说堵,忠信门一万子弟,我怎么堵得过来?唯有疏,只有友好以待,忠信门才会竭之以忠,报之以诚,对双方都有好处!”
十五
孟子杰和李昭亮亲自上门与韦清的恳谈碰了个软钉子。在这方面,韦清是个嗅觉灵敏的老狐狸,他抱着双方都不得罪的态度,执意不搅这趟浑水。韦家在邕州百年的根基,拥有自己的家族生意,大宋缺马,北辽缺茶,他看准了这个,以茶易马,两边都有盈利。但朝廷有茶马司,这摊事应该是朝廷做的,他是私做。他的权利根基放在这儿,官府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是申六虎可以和他捣蛋。茶马古道自来多险,他的活要是被申六虎劫了,他只能吃哑巴亏。所以他和申六虎形成默契,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申六虎犯不着得罪大土司,他要为留在邕州的族人考虑。他也不得罪申六虎,他要的是他的银子。
韦清讲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句句都在台面上,句句都打的虚招,让李昭亮和孟子杰无法可说,只能告辞。
“这个老狐狸!”孟子杰愤愤地说:“就想着他的生意!”他把大致的情况和李昭亮说了说,李昭亮惊讶道:“茶马是禁止私人交易的,孟大人,你没有向朝廷奏报吗?”
“李大人,按我的脾气,怎么可能不上奏?官家的态度是暧昧的,这儿是西南边境,形势相当复杂,对于韦氏家族,朝廷还是安抚为主,不愿意得罪。既然官家是这个态度,我又能怎么样?”
“要是战火烧到了邕州,我看他能否独善其身?”李昭亮气愤的说。
他们走后,韦琼华就从后堂跳出来,韦清吓了一跳,将茶盏放下,板着脸道:“这几天你都野到哪儿去了?”
“我到哪儿你老人家先别管。”韦琼华指着门口道:“孟大人他们来找你,爹,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合作?申六虎攻城,会放过你吗?你把咱们家的土司兵当什么?当木偶供着啊!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放火烧城,您关门安享荣华富贵,您还真行!”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韦清戟指怒目道:“你瞧瞧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我这张老脸都让你丢尽了!全城抛绣球找女婿,找来了女的!还是展昭的娘子!你让我怎么和他们合作?我羞不羞啊?你羞不羞啊?”
“这有什么可羞的?”韦琼华满不在乎道:“我不招小鱼儿,奶奶能给救过来吗?这叫上天注定救我奶奶一命!再说了,小鱼儿人多好,又不是人家要来,是我把她硬拉来的。”
韦清气得把茶盏放得“乒乓”响:“养了你这么一个忤逆之女,我是自食其果,自食其果啊!”
“行了行了,您别把帽子往我头上按了。”韦琼华不耐烦道:“就是您自己,怕影响您那生意,不想得罪申六虎,就是这么回事。别把我身上拉,也别往小鱼儿身上泼水。可是爹,人家申六虎要是把邕州城给烧了,会放过您?会瞧在您是大土司的面上优待您?人家可能第一刀就把咱们咔擦了。”韦琼华做了个杀头的手势道:“难不成他占了邕州城,让您得利?”
这点韦清倒是没想过,他坐下来,喝着茶,慢慢的沉吟着:“或者,李大人他们就守住了邕州城,何苦要我出兵?”
“爹,我真为您羞耻。小鱼儿他夫君为了咱们邕州,人家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至今还没有脱险!人家不是咱们邕州人,图的是什么?您倒好,算这算那,什么都想占,什么都想不吃亏。人家说您是老狐狸,您还真是!”
韦清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在韦琼华脸上,道:“孽障!”又唤下人道:“把这不孝女给我关起来!都敢指着她爹骂!”
长这么大,韦琼华一直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第一次被打了个巴掌。她气愤的捂住脸,冷冷的看着韦清,倒把韦清看得有些心虚,干咳了两声。韦琼华甩开了又是害怕又是谄媚的下人的胳膊,道:“我自己走到思过楼,谁敢碰我?”
果然没有人敢碰她,她走了几步,又回首对韦清道:“爹,你会后悔的。世上万事,你首先考虑的都是我要得什么好处,我会失去什么,这是错的!”
“我后悔的是养了你这个孽障!十九年后还来教训你爹!”韦清摔了一个杯子,大骂道:“还后悔给你找了周岩做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