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南方的山和北方的迥然相异,高而陡、险而峻,群山连绵,遍布羊肠小道、茂林密竹。行走在大山之中的,是一道蜿蜒如长龙的队伍。山道狭窄,只能容一人走过,但军容鲜明,首尾相接,不闻丝毫嘈杂异声,犹如衔枚疾走,一片肃静。
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展昭,他身着白色甲胄,剑眉星目,面凝寒霜。这是一场一点都没有把握的战斗,从李阿六将他们带入茫茫大山的这一刻,他的经验和直觉就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两旁巨石突兀,盘根错节的高大树木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屏障,对于熟悉地形的人来说,是歼敌的有利条件,但是他们地形生疏,一旦有变,就是死地。他的精神高度集中,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两边密林。寂静,始终是寂静,除了风声和鸟飞过的声音,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们已经越走越深了,山形的变化也越加崎岖和诡异。羊肠小道越发增多,越过两座山峰,李阿六抹了一把汗,指着前面道:“展大人,过了前面的林子,再过一个山头,便是甲峒寨了。到时候,官军大战一场,让申六虎死无葬身之地!”
李阿六面带兴奋,说得高亢有力,仿佛胜利唾手可得。展昭淡淡看他一眼,做了个停止行军的手势。从马上跳下来,登上一处巨石,远眺着林子。林子和此处距离甚远,只看得见茫茫一片绿色。他蹙眉看了一会儿,澄澈的目光中饱含着深深的疑惑。
程骏有些不解,道:“展大人,怎么回事?”
“程大人,你来。”展昭携着他同登高处,指着那片渺渺绿色道:“程大人请看,树林虽密,却无一只飞鸟飞过,也没有听到一声鸟鸣。所以展某觉得可疑。”
程骏眺望片刻,确实如此。偶有飞鸟飞过,也并不伫足,他紧皱着眉头,道:“展大人考虑的是。大军不能贸然前进,还是先派小分队前去探一探路。”
“孟元彪、李海、王忠涛……。”十来个人出列后,展昭命令道:“尔等随向导王大林前去探路,以旗语为信号。”
十来个小伙子精精神神齐声道:“是!”
“记住谨慎二字,一旦遇变,立即撤出!”他深沉的目光扫过十个战士年轻的脸庞,缓缓道:“不要轻涉险地。”
“知道了!”他们大声道。
“王大林,你走在最前面。”展昭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要是你敢使诈,当场斩杀!”
王大林的脸色顿时“唰”的一下白了,他看了看李阿六。李阿六阴沉地看了他一眼,王大林知道他的死亡无可避免,如果死在申六虎手中,那就不仅是一刀毙命的问题,而是剜眼、断手、断脚,而且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想到这个,他把心横下来了。
南方茂密的树林闪着幽绿的光芒,欲雨的天气使天空中堆满了铅灰色的云块,大片的叶子和错杂的树木如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死亡的危险漩涡似的把这些脸上犹带着孩子气的年轻人强劲的往里面吸取。王大林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木然的在前面带路。
他们走进了树林,里面是大棵大棵的榕树,根系交错,树冠高大,密不透风,还有交错横斜的绿色植物遮挡了他们的视线。王大林走在最前头,李海紧紧跟在他后面,地上满铺着榕树裸露的根系,走了不多远,突然王大林疯狂的向前面跑去,李海脑中一个激灵,脚下一软,锋利的铁蒺藜穿透了他的脚背,他大喊一声:“小心脚下!有陷阱!”在下滑前的那一瞬间,他拼尽全力,将利剑掷向了王大林。
王大林的后背被剑穿透了,他看到暗红色的血从胸中涌出,拼命大叫道:“大军没有上来!灭口!”
李海往陷阱中掉下去,双手被他身后的王忠涛牢牢拽住,但是王忠涛的胸口瞬间被密林中射出的箭击中了,临死前,他使尽最后的力气将李海拉了上来。
死亡,笼罩在剩下的九个士兵身上。他们将受伤的士兵围在中间,希望能够退出这茂密的树林。但箭矢如雨,持着大刀铁枪的数百匪徒从丛林中跃出,残酷的射向他们青春的身体。这其中,杨英最为年长,他腹部已中两枪,热血从身体里源源的流出,死死抓住掷向孟元彪的铁枪,嘶声道:“冲出去!旗语!”
剩下的士兵用剑,用银枪,用身体保护着孟元彪。鲜血的腥味和树叶腐败的味道,在南方的天空中蒸腾,他们看见自己的魂魄向汴梁飞去,但是肉体却横倒在异乡的树林里,一场暴雨冲刷了他们的鲜血,暗红色的血像河流一样的流淌,榕树的叶子漂浮在里面,也有树叶温柔的覆盖了他们的眼睛,这些年轻人直至死前还圆睁着眼睛,留在他们心头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大军平安。
孟元彪看到了天空,天空慈悲的望着他,同时一杆利枪掷中了他。在剧痛之中,他左右挥动血色三角旗,反复发出“危险”的信号。他倒了下去,漂亮的嘴角弯出安详的微笑,临终的眼睛看到了辛誉宗和王福全,最后的意识是王福全的血书,他想念他的兄弟们。
展昭清晰的看到了“危险”的旗语,李阿六也看到了,他虽然不懂旗语,但知道传递的定是告急信号。他飞快的掏出哨子,锐声吹了起来,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展昭,你们会死在大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