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稚菊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一眼,她在给孙大超擦洗着身体,边上的铜脸盆已经满是血水。沈晗悄悄的端起脸盆,浓烈的血腥气让她有强烈作呕的感觉,她极力克制着,将血水端到外面的阴沟里倒了,换了一盆清水,又请人拿了两条干净的手巾,走进来,对包拯和展昭道:“大人,您和先生大哥先请离开吧。你们在这儿,她反而心里难过。”
展昭不放心的看着妻子,沈晗执了执他的手,柔声道:“我行的。”
沈晗将干净的手巾递给殷稚菊,自己也拿了一条和她一起默默擦洗着孙大超的身体。她怕见死人,三年前的灭门惨案在她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特别是备弄里的尸体,至今还让她在噩梦中惊醒。她是怕,怕得不得了,怕得每个毛孔都是冷的。但孙大超对于别人是一具全无生命的残尸,对于殷稚菊却是世上最亲的亲人。她对自己说,既是殷稚菊的好友,那也应该把孙大超看成自己的亲人。这样一想,惧怕感少了几分,悲悯压倒了一切,泪水滚滚而下,她要做的,就是和殷稚菊一起,让孙大超好好上路。
这样想着,她的手势更轻柔了,态度也更庄重了。她为孙大超细细擦着残肢,为他的伤口上着药,仿佛他是活着一样。殷稚菊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是泪水下来了。这时,殷稚菊取出针线,沈晗为她捧着断肢,让她一针针一线线缝上。
前阁雨帘愁不卷,后堂芳树阴阴见。鸟儿在雨夜中收敛着翅膀,不知停息在何处。灯火黯淡,殷稚菊仔细的逢着,缝合得那样细柔,那样小心,似乎怕惊痛了孙大超。
“大超哥,还记得三年前我摔断了腿吗?我的腿好痛,痛到醒了又睡了,睡了又醒了。大超哥在屋子的窗前种满了花儿,大超哥说,花儿开了,我的腿就好了。大超哥,我的腿好了,可是还短了一点点。大超哥说,腿短了有什么?只要心不短,心要是比别人短了,这人就没救了。”
“大超哥,我回秀州,发现家没了。我又回到清水村,大超哥在村口等我,陪着我在江边走。大超哥,那时我不想理你,我怎么那么坏?我对你发脾气,让你走开。可是你不走,你陪着我在江边走着,我一回头就看见你。那时我发了疯对不对?我竟然向你扔石子,可是你不躲。大超哥,你为什么不躲呢?石子扔在身上多痛啊。大超哥,我真坏,我真坏……。”
“大超哥,你说我该到哪里去呢?家没了,你没了,我是不是该走呢?可是伯母还在,刘大娘他们都在,二狗子他们也在,我要是也走了,谁给他们瞧病呢?咱们那个村,走到外面要赶多少天的路。你说过彩子她娘生孩子,不就是请不来外面的大夫,活生生的去了?大超哥,我想走,却走不了,我该怎么办呢?”
一旁的沈晗早已泪流满面,她为孙大超扶正头颅,让殷稚菊慢慢缝着,轻轻道:“孙大哥,你放心走吧,不要担心稚菊。我们会帮稚菊的。稚菊想开个医馆,想做个好大夫,都能做到。孙大哥,你要是能说话,想说的就是让稚菊不要难过,不要伤心,让稚菊往前看,往前走是不是?”
殷稚菊蓦地停住了针线,呆呆的看着孙大超。孙大超已经洗干净了身体,头颅和四肢都缝合好了,神色也安详了许多,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她呆呆的看着,突然爆发出一声长号,像是暴风骤雨一般的,血和泪都在长号里。她扑在沈晗的怀里,泪水打湿了沈晗的衣襟,一声一声的说着:“悔!悔!”
沈晗抱着她,拍着她的肩,含泪柔声道:“我明白,稚菊,我明白。”
“痛!痛!”她在沈晗怀中颤抖着,泪雨滂沱,整颗心都掉了出来。
“我明白,稚菊,我明白。”沈晗支撑着她,怀抱着她,轻轻说:“哭吧,稚菊,哭吧。”
听到这声声痛哭,包拯他们走了进来,看到娇小的沈晗搂抱着殷稚菊,跪倒在方砖上,殷稚菊全身颤抖,头发上是泪,眼睛里是泪,耳朵里是泪,泪里含着血,血里含着泪,凄惨的哭声割断人肠。沈晗淡蓝色的罗裙洇湿一片,自己也是泪雨滂沱。她抚慰着殷稚菊,也想到了故去的父母,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他们默默站着,等到那哭声稍停,殷稚菊听到包拯的声音:“殷姑娘……。”
殷稚菊抬起头,跪倒在包拯面前:“民女殷稚菊求青天包大人伸冤!”
展昭扶起妻子,沈晗的腿已经麻了,趔趄了一下,那冰凉的小手握在温暖修长的手中,看到丈夫眸底关切的光芒,她眼中一酸,泪又下来了,她知道她的大哥读懂了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