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辆青布小车从东水门外悄然而出,往南面驶去。赶车的人是孙大超,他手里闲闲的拿着鞭子,哼着歌,向车中人道:“小菊,这回咱们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这个汴梁,乌七八糟的真没啥好。还是咱们清水村好,山是山,水是水,眼睛里都透着亮。”
车上的布帘掀开了,露出殷稚菊清丽可人的脸庞:“大超哥,就是没和小晗道个别,我心里不安。”
“回去后你写封信给展夫人,你们女人啊,黏黏糊糊的,到时候你又走不了。”孙大超又道:“小菊,回去后就把你的医馆准备起来,乡里乡亲的,咱们也不搞花架子。你看我们家那个瓦房行吗?”
“行。”殷稚菊恬淡的笑着,又道:“大超哥,你那个朋友知道咱们要回了吗?”
“我和他说了,人家是个热心人,对我挺关照,总得吱个声。”
殷稚菊微微蹙眉道:“那人的眼睛太灵活,我总觉得不是实诚人。”
孙大超憨憨一笑:“小菊多心了,我一个乡下人,人家图我什么?”
“你对他掏心掏肺的,他可对你说过一点实在话,连他干什么营生都没说过。”
孙大超语塞了,殷稚菊道:“其实我答应你早点回去,也是为着这事。大超哥,你心眼实,但是这些日子,我看到了很多,人的心最是捉摸不透的,不知怎么的,我就感到你的朋友鬼鬼祟祟的。好了,回了清水村,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
孙大超笑道:“也是,咱们村里最坏的也不过是那西头的陈二,东家混一顿饭,西家偷一只鸡的。而且,上次他的病给你治好后,还最是服你。”
殷稚菊笑了:“他还谢我来着,特意带来一只鸡。我说了,陈二哥,你这鸡我可不敢拿,快给人家送回去。确实是,大超哥,那鸡脚上系着一条花布条,又是他从东南头陆奶奶家偷的。”
两人都不由大笑起来,此时,殷稚菊在心中轻轻吟诵起两句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车已快进入陈留县,看到两旁一一掠过的茵茵绿树,灼灼野花,她的心中是平静和恬适。汴梁的一切,都如一个梦,她和樊静颖不会再有交集了。
他们没有看到,在他们的车后,始终有一个人,不疾不徐的跟着。他带着斗笠,把头压得很低,穿着短打,细长精悍,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这是“怪猿”,汴梁□□的杀手。不认义理,只认银子。姜旺收购茶叶,也是江湖码头到处跑的人,给他打听到“怪猿”,樊静颖以重金相托取殷稚菊的命。
殷稚菊和孙大超对着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怪猿”隐藏得很好,两个时辰,他施展轻功一直跟随在暗处。偶有树叶簌簌而响,但沉浸在幸福中的青年谁会注意这个?
陈留的郊外,是一片杳无人烟的树林,两旁都是高大青翠的水杉,殷稚菊和孙大超并排坐在车头,看到白亮亮的河水,道:“真想洗把脸。”
“那就下来。”孙大超将她扶下来,道:“坐在河边吃点干粮。走了这些路,也是饿了。”
殷稚菊走到河边,拿出手巾,在河水中打湿了,给孙大超擦了把脸,又把手巾在河里洗着。此时天高云淡,日色晶莹,万籁俱寂,只有水杉的影子倒映在碧琉璃般的水中。忽然,她看见河中出现了一个细长的身影,再一看,是一个带着斗笠的人。不由心中一紧,猛地回过头来。
“是殷稚菊姑娘。”那人有礼貌的问着。
殷稚菊本能的回答:“是。”
那人取下斗笠,刀条脸,死白的脸色,上有一条从鼻子贯到嘴巴的刀疤,依旧彬彬有礼的微笑着:“殷姑娘,对不起,有人要我取你的命。”
孙大超牵着殷稚菊的手,立刻拔腿就跑。“怪猿”冷冷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条软索,嗖的飞了出去,套住殷稚菊的脚踝,蓦地拉了回来。孙大超大吃一惊,他虽无武功,但也有一身蛮力,立刻折断一棵小水杉,抱着水杉向“怪猿”直冲过去。他力道奇大,误打误撞,竟打中“怪猿”的檀中穴。怪猿胸口一阵酸痛,不觉松开了软索。
“小菊,快走!”孙大超急吼道。
“不,大超哥……!”殷稚菊看他抱住怪猿的腿,知道他支持不了多久,不肯独自离去。
“到开封府找人!快走!否则两个都活不了!”孙大超怒睁双眼,道。
殷稚菊含泪往前冲去,“怪猿”岂容她离开,横起一刀,插在孙大超肩上。孙大超一阵剧痛,感到背上热热的液体流下,但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让小菊逃走!”他死死抱住“怪猿”的腿,虽然负伤,但人在危急时的力量会比平常大几倍,“怪猿”一时竟然挣脱不得。
“怪猿”也觉得此人难缠,他摸出匕首又是一刀,将孙大超手腕活生生斩断。殷稚菊听得一声惨叫,回过头来,看见孙大超在地上匍匐着,断手牢牢缠在怪猿腿上,不由一声惨呼,心胆俱裂,向着孙大超猛跑回来。孙大超剧痛之下,犹呼道:“小菊快跑,我活不了了!让开封府为我报仇!”
怪猿狞笑着逼近她,她步步向后退去,心里又慌又惊又痛。看着孙大超的断手缠在怪猿腿上,都是鲜血淋漓,一闭眼,心道:“罢罢罢,今天逃不了了,就和大超哥葬身于此吧。”
只听得一声长呼,孙大超从地上一跃而起,单手拿起水杉,撞向怪猿。怪猿没料到一个被斩去一手的人竟然还有如此蛮力,冷不防被他扑倒在地。随后孙大超用身体抱着树紧紧压住怪猿,嚎叫道:“小菊为大超哥报仇!快去开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