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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第十六章

十一

“唤你们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同你们商量。”汪彦低垂着头,并不看儿子媳妇,只是慢慢喝着茶。边上坐着的汪夫人局促不安,似要对孩子表达一下亲密的笑意,但又立刻被紧张和尴尬盖过了,使她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露出似笑非笑的难堪。

这是汪彦夫妇卧室外的小花厅,布置得富丽堂皇。紫檀木交椅后的青绿屏风画的是雨后山水,明月、青松、清泉,和莲花中若隐若现的浣女,将王维的诗意表现得空灵冲淡。鎏金石榴铜灯内烛光幽幽,映照着对面的小夫妻。因为在家中,汪轩很随意的穿了白色襕衫,而樊静颖是锦缎妃色罗裙,在幽淡的烛光中,闪耀着华丽的光芒。汪彦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的,想起殷稚菊半旧的蜜色衣衫,越发不是滋味。

“爹,怎么是商量?”汪轩笑道:“爹是一家之主,一切但凭爹做主。”

“是啊,”樊静颖也甜笑道:“爹,商量两个字,岂不是折煞了我们。”

“要商量的,要商量的。”汪夫人忙道:“轩儿,稚菊,这是你们的事,不能你爹一个人说了算。你们要是同意,就同意;要是不同意……。”

汪彦立刻瞪了她一眼,汪夫人吓得赶紧把后面的话吞回去。汪彦清了清嗓子,道:“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已经有了柔儿,但总是个女孩子,这个家还是要男人撑起来的。我是这样想的,一则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嗣必然要广,二则轩儿不争气,稚菊倒是个能干的,屋里屋外的操持也很是辛苦,不如寻个人来相帮着。倒也不要考虑对门的门第,家世,只要人物温柔忠厚老实也就是了。你们觉得呢?”

没想到汪彦说的是这个事,对于汪轩和樊静颖来说,就如晴天霹雳。汪轩立刻站起来,道:“爹,我不同意!我和稚菊都还年轻,我们以后会有儿子的,您老想要多少个我们就生多少个,您为何要从外头为我纳一个女子?这对于我们和她都是不公平的!”

“畜生!”汪彦一拍桌子道:“同你客气一点你就反了!这个家谁做主!告诉你,人我已经看好了,是西水门那边李秀才家的女儿,不但模样好,人也稳重能干,早年她母亲去世,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她带大的,家里也安排得妥妥当当,妇德方面是没话说,找到这样的姑娘是我们的福气,要三媒六聘的迎娶人家,”他看了一眼樊静颖,道:“和稚菊的地位不分大小,都是你的夫人。”

这是他心机深沉之处。知晓此“殷稚菊”为西贝货后,他别提多郁闷了,思来想去,唯有为儿子另娶一位可靠的媳妇,慢慢代替这位儿媳的地位。他会极力抬高,重用新妇,而将樊静颖慢慢的冷淡,虚设,让人们渐渐忘记这个汪家少夫人。虽然时间会长一点,但这个方法是最妥帖的。最重要的,是保全了汪家的面子,又将少夫人的位置不落在这个心术不正的女人身上,这是他想到的最好的两全之策。他观察着樊静颖的表情,如果此时她表现出愤怒,甚至和他争执,那么正好是符合“七出之条”中的不顺父母和妒忌。

“爹,您不是不知道我和稚菊的感情。稚菊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付出的辛苦和努力,您不是不看在眼里。您不是常说,这个媳妇顶得上两个儿子,又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家,您不是在搅和吗?非得搅合个鸡犬不宁吗?”汪轩继续面红耳赤的和父亲争执着,汪彦又气又怒,又暗恼家丑不可外扬,一把火直烧到天灵盖,猛地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汪轩蓦地摔倒了地上,正好摔在了樊静颖的脚边。她忙心痛的扶住丈夫,汪夫人也立刻冲到儿子身边,她一向视丈夫为天,不敢抱怨,只能小声顶撞:“要想家不宁,就娶小老婆。好好的,娶个人进来干什么?”

“多嘴!”汪彦喝道,又将目光转向樊静颖,口气稍稍和蔼了一些:“稚菊,你的看法呢?”

公公的态度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樊静颖还来不及思索,但现在万万不能和公公当面顶撞,一切可以迂回着来。她强压住内心的不满,焦虑,保持着平静道:“我听爹的。”

“好,稚菊大度。”他嘴里说着,但眼里没笑意,看着樊静颖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回去吧。”

对于丈夫的伤感和歉意,樊静颖显得冷静多了,公爹决定的事,她知道是无法更改的。在这个家中,公爹便是皇帝,权力和财富都握在他手中,如果此时和他抗争,真是蠢到家了。至于另一个女人,她有把握对付,她能让人既觉得她贤惠大度又让新妇吃说不出口的哑巴亏。要暗中使个绊子什么的,对于她真是太容易了,甚至可以让她慢慢的磨死。但让她咂摸的是公爹的话:“李秀才家的女儿,妇德方面没话说。”

她浑身一个激灵,难道说,公公发现了什么?为什么展大人会到他们家?只是亲自送路引上来吗?还是别的事?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沈晗和殷稚菊是同在慈幼局的,也就是说,殷稚菊可能走了沈晗的路!她向展昭揭穿了她的真面目!

这个推断使她颤抖起来,在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了殷稚菊讥讽的笑容,也似乎看到命运的獠牙,一步步向她逼近。她听见自己恶毒的声音:“不!殷稚菊!你别想得逞!别想抢走我的东西!”

虽然内心犹如野马奔腾,但樊静颖未在表面上表露出丝毫,她明白,汪彦欲为汪轩迎娶二房的消息已经在仆从中悄悄传开了,人们窃窃私语着,交头接耳的议论着,看到她过来立刻闪开了,又装模作样的恢复了认真的工作。她只作未看见,还是扮演着精明能干的少夫人,有条不紊的操持着家里和生意场上的事,每日里依旧准时前往茶庄。

账本捧在手中,认真的查看着,姜旺垂手站在一边,还是微微躬身的模样,但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眸中闪烁的狡猾,和唇边的一丝自得的笑容。这狡猾和自得,还有一点点的疲赖使他看起来像一只狐狸,正在窥视着他的猎物。这个他垂涎已久的女人,银红色嵌金丝的罗衫将她的姣美,窈窕,妩媚衬托得活色生香。她粉颈低垂,星眸桃腮,嵌着宝石的金耳环微微摇荡着,涂着蔻丹的纤纤十指轻轻翻动着纸张,一缕缕若有若无的兰麝之香隐隐传来,使他意乱情迷。暮春午后的气温是闷热的,而这个女子灼人的美又使这里的温度上升了几分,他不自然的扯了扯衣襟,微微干咳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着。

樊静颖抬起头,淡淡看他一眼,又继续看着账本。这个瘦小的男人她是不放在眼睛里的,她心目中是把他当作汪家一条忠实的走狗。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她眼中卑微的男人已经掌握了她的秘密。那一日,他悄悄的尾随孙大超到了章洛的店里,又刻意接近孙大超,亲热的套近乎,称兄道弟,并不时邀请他去小酒馆喝酒。淳朴的孙大超哪知道人心之恶,一来二往的,把他当做了可交心的朋友,竟将殷稚菊的事告诉了他。他表面上附和着,叹息着,貌似关心和同情的态度一句句的把孙大超的心窝子给掏了出来。樊静颖的秘密让他吃惊,更让他兴奋,他知道,从此这个女人不再是高高在上了,他捏住了她的死穴。

翻完账本,樊静颖点点头,道:“姜管家,账目很清楚,你辛苦了。”

但是姜旺站着没动,好像她的话是风吹过一样,樊静颖又说了一遍,他稍稍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身子,神神秘秘道:“少夫人,我遇到一个疯子,他说您不是少夫人。”

樊静颖的心剧烈一跳,忡然变色:“既是疯子,你说来做什么?”

“说他疯,他是疯。但是细究他的疯话,好像也有几分可信。他说了一个故事,有对表姐妹,一向亲亲热热的,谁知妹妹出嫁,到了一个秀崖的地方,这个姐姐竟忍心将她一推……。”

樊静颖的脸色顿时变白,黑亮的眼睛只看着他,鼻翼扇动着:“姜管家,你是什么意思?”

“少夫人,”姜旺满脸堆着笑,很慢很慢的说:“这疯子的话让老爷知道就不好了。”

樊静颖愤怒的看着这个瘦小精明的男人。不,她以前从没把他看做一个男人,她把他看作下人,把他看作茶庄赚钱的工具,他就和黑檀木打成的柜台、金粉描绘的屏风、髹了朱漆的茶桶一样,都是汪家的摆设。甚至他都没有茶庄的那些茶在她心中值钱,他是伺候茶的仆人。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卑微的仆人,竟在暗地里摸着她的底细,竟在这样谄媚的笑容中挥着他的尖刀!

“卑鄙!”她低声喝道:“姜旺,你这个卑鄙小人!”

姜旺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少夫人,我们是一样的人。”

她闷了,华丽的衣裳撕在这个猥琐的男人手里。他告诉她,她不过是一个暴发户,一个以卑鄙手段取得一切的暴发户。不,她连暴发户也不是,她只是一个窃取了殷稚菊的衣裳的穷苦孤女。这个男人笑眯眯的告诉她,他可以把她的衣服拿回去,他可以让她一无所有。她慌乱,恶心,这个她正眼都没瞧过的猥琐的男人,却不得不讨好,周旋,她忍受着反胃的感觉,放柔了声音:“姜管家,你今日里的胡言乱语我不计较,疯子的话说到哪里,爹都不会相信。”她又看了他一眼,道:“但是汪家一向慈悲,既然知道你有这么个朋友,看在姜管家的面上也不会不管。姜管家,你说要多少银子才能治好你朋友的疯病?”

好聪明的女人!她在暗示,他姜旺要多少银子。姜旺暗中冷笑,她太低估姜旺的胃口了。自小被汪彦收养,跟着汪彦做生意,生意场上的门槛他见识了,唯有一个“奸”字,一个“狠”字。脸上要笑,心要狠,头脑子要活,该盯紧的地方不能松手,该赚的银子绝对不能放过!但是要看机会,机会没来时你要等待,来的时候胃口一定要大,有的时候,机会来了一次不会来第二次。现在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机会。他得到这个女人,然后也能慢慢把汪家的产业拿过来。他心中为着汪老爷暗暗遗憾,他明明是个生意人,却生了个清秀文雅心地纯良的儿子,他的那些手段,倒是他姜旺学到了。

“少夫人,我那位疯子朋友要什么,我也不知道。不如少夫人今晚来寒舍自己和他谈谈。”他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

从底层的泥沼长出的卑鄙是□□裸的,无需任何一点掩饰,樊静颖知道她面对的是一场交易。她恨面前这个男人,而且是入骨的鄙视。她冰冷的看着他,眼睛里似要长出钩子,但这个男人只是笑着,油滑而狡黠的笑着。她不会拒绝他的,李家小姐快要进门了,现在她们是“两头大”,但传言一出,她还能保得了自己在汪家的地位?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瓷壶,掷在他面前,在刺耳的声音里,伴随的是一记狠狠的耳光。姜旺将那一缕淡淡的血腥吸到嘴里,他知道,她会来的。

夜已深,冷酒残炙,樊静颖整好罗衣,将桌上的残酒一饮而尽,两滴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流下。姜旺为她穿着鞋,一遍遍的亲吻着她的脚,这是一双太好看的脚,白嫩,玲珑,指甲闪烁着珠光一般莹润的光芒。他像狗一样的亲吻着,他已经为这女人走火入魔,意乱情迷。

樊静颖只感到一阵阵反胃的恶心。灯光下,她看着这男人,对他的恨潮水一般的涌过来,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但她极力忍耐着,镇静着,现在他是她的一把刀,她要把他插入殷稚菊的心脏。等他染满了殷稚菊的鲜血后,她也会将他折断、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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