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扑鼻,盛在雨过天青色的薄薄瓷盏中,莹澈可爱。孙大超憨厚的一饮而尽,沈晗微微愕然,小青茶产于洞庭堂里水月坞,叶娇嫩,味清香,越品越有味。每年清明前,叔父都要采购一些特意寄过来,展昭也最爱这茶的清淡和悦,但是看孙大超的架势,显然没有品到此茶妙处,但她很快柔和的笑了,赶紧为孙大超倒了第二盏。
孙大超又是一饮而尽,用袖子抹着嘴,赞道:“这茶真香。”沈晗忙道:“孙大哥,我这儿还有一罐完整的,你拿回去慢慢喝。”
孙大超厚道一笑:“展夫人,这茶太娇气,我一个粗人,莫要糟蹋了。”他弯腰将脚边的篓子拿在桌上,脸红红的,道:“展夫人,给!”
“不不,孙大哥,我不能要,这时节的樱桃贵得很!”
“展夫人不要我就扔了!”孙大超脖子都爆青筋了:“我刚拿的工钱,也不知道买什么,就想说声谢谢。展夫人不要,不是看不起人吗?”
沈晗的脸也涨得通红,但孙大超话说到这份上,她只能收下,柔声道:“孙大哥,汴梁什么都贵的,这点工钱顶不了什么用,以后钱可别使在这上面。”
孙大超忠厚笑道:“我睡在师父的店里,师父还给我吃,花不了什么银子。挣点钱,给我娘一些,再让小菊开个医堂。我们村子远,生病什么的,找不到郎中,小菊来了后就好多了。可是很多药材都要到城里去买,乡下人没钱,舍不得抓药。这次等小菊找到了她亲戚,我们一起回去,我用这些银子到城里备些药材,小菊也好施展她的本事,没有后顾之忧了。”
正说着,殷稚菊买药回来,孙大超忙迎上去,惊喜道:“小菊!”
“大超哥,你怎么来了?”
“我拿了工钱,想……”他有些羞涩的挠着头:“请你到外面吃顿饭。”
“我还得帮沈大夫分药呢。要不,改天吧?”
“没事,待会儿让宁儿来帮我忙。孙大哥是诚心诚意请你吃饭的,快去吧。”沈晗笑着往外推她道。
孙大超和稚菊来到街尾的小饭馆,点了四样菜:姜虾,白肉,紫苏鱼,和鲜嫩生绿的小青菜。并要了一壶热得温温的酒。孙大超给稚菊倒了一盏,兴奋的说:“稚菊,今天大超哥高兴,咱们一起喝点酒。”
她本是滴酒不沾的,但也许是多日的压抑需要一个释放口,也许在孙大超身边,她最感温暖和踏实,也许是酒能忘忧,她终于,也要了浅浅的一盏。
夜色漆黑,疏星渡河汉,灯火璀璨,远处的汴河无声流动,将湿润的水汽化作盈盈的光芒,流动于这个繁华的城市。她呆呆的的望着窗口,只觉得天地之大,无处可容身,她不过是天涯海角的一个飘零人。热酒下肚,她再也无法控制伤感,泪落成雨,慢慢的从脸颊流下。
“小菊,怎么了?”孙大超着急而又关切的问:“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大超哥!大超哥帮你!”
“大超哥,”她凄声道:“我找不到自己了!殷稚菊把自己丢在汴梁了!”
说着,她伏案痛哭。她太需要需要宣泄了!这三年,她从没向任何人说起自己的过去。明知是樊静颖将她推下山崖,但她总心存一丝善念,也许,也许是她感觉错了?相亲相爱的姐妹,怎么会如此丧心病狂?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当时的风太大,吹得她站立不稳,而樊静颖是想拉她一把?她为她找种种借口,是不愿相信人性之恶,毕竟,她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但是,樊静颖跪倒在她脚下,亲口承认这一切,她心中某种东西崩塌了,只觉得五脏六肺的疼痛,摧心肝啊!这样的痛,不啻于当年被她推下山崖的□□的痛栗。
眼前的青年,忠厚诚恳。他识字不多,但为人的真挚恳切却是许多满腹经纶的人也比不上的。养伤的那些日子,她几度垂危,是他冒着狂风暴雨翻山越岭将郎中请回。为了一株珍贵的药草,他不顾安危腰间系着麻绳攀援到悬崖上采摘。她愁眉不展,他逗她笑。她行动不便,他用独轮车推她到山里看风景,坐在她身边,默默陪着她。他带她熟悉清水村的父老乡亲,一草一木一花,他将她融进了清水村,融进了这片澄明天地,他才是她这世上最亲的人,最无私的爱。
“大超哥,咱们回去吧,回清水村去……。”
“小菊,”孙大超伸出手,想按上她柔软的肩,但终究,缩了回去。只是和蔼道:“师父的腿不好,我再帮帮他,他接了一批活,等到这批活干完了,我们就回清水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超哥都陪着你。”
她还是哭,哭得孙大超束手无措,他小心地问道:“小菊,你亲戚找到了吗?”
微醺的酒,和暖的春风,让殷稚菊的隐忍一点点的融化,昔年恩怨终于道出,对面的孙大超听得瞠目结舌,而又五内俱沸,猛地站起来,握紧了拳头:“我找这个贱人去!揭穿她的脸皮,让天下的人都看看,世上还有这么恶毒的人!”
“大超哥,不要!”殷稚菊拼命拉住他的衣襟,见他犹是盛怒难捺,跪了下来,凄声道:“大超哥,她已经和汪轩有了孩子,而且,另一个孩子也要降生了,她已经是实实在在的汪家人了!汴梁没有小菊了,秀州没有小菊了,小菊只能在清水村里了。等到大超哥那边的活忙完,小菊就和大超哥回去,从此,再不踏进汴梁一步!”
“小菊!”孙大超扶起她,犹豫的伸出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将她搂在了怀中。在他宽厚的怀中,殷稚菊委屈痛哭的哭着,这哭声牵动着孙大超的心肠,让他心如刀割:“小菊,就这样放过她?天下还有天理公道吗?”
“大超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想讨还公道,但是孩子怎么办?那天我去汪家,看到了汪夫人,她好慈祥好亲切,让我想起了娘……。大超哥,要是汪夫人知道她是冒充的,这样慈爱的老人家肯定也受不了的。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我真的不知道……。”
“小菊,我去找她,至少,汪家人该知道她是谁,做了什么,然后由他们决定。小菊,你不能这样憋屈。我们还可以上开封府击鼓告状,那儿可是包青天!”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有人分担,已觉轻松不少。但同时蔓延出浓浓的担心,孙大超的耿直她了解,忙叮嘱道:“大超哥,你千万别去找她。这件事太复杂,不能轻举妄动!”
孙大超低着头沉默着,殷稚菊急了:“大超哥,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眼前这个人淡如菊的女子,永远有让他心服的力量,孙大超只能点点头,闷声闷气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