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卸下钗环,长发披在肩头,单薄的身子,淡绿映着竹叶的布衫,白皙纤巧,宛然还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时光恬淡,微雨敲窗,外面河水潺潺,一灯如豆下,她犹在整理着。展昭缓缓走过来,柔声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她手中捧着一卷诗书,是手抄的李义山的诗集。她翻给展昭看,前后字迹迥然而异。后半卷越发的秀丽,工整。她轻轻道:“那年爱上了李义山的诗,每天都抄几首,但是年过完了,就要回去。等下一年再回来,却发现娘都替我抄完了。这后面的,都是娘的字迹。”
不觉的,珠泪又沾睫。她轻轻叹息着,抚摸着母女二人同抄的诗卷,轻声念着:“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滞了一滞,低低道:“大哥,以前义山的诗只觉得美,但是如何美却是不懂。现在年岁渐长,经历了一些事,他写的很多情绪我渐渐明白了。人生,说到底,是苦还是甜?爹娘爱我,却不能长伴膝下。师父爱我,却一人孤独终老。我和大哥相爱至深,却不能时时相守。大哥斩奸除恶,威名远扬,可是付出的代价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她怅然道:“大哥,也许在世上,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们能做的,唯有悲喜不移我心。要说大欢乐,哪有人有?就是皇上,看似集中世上所有权势富贵,可是他也有遗憾,也有痛苦。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可是也许,真的是菩提本非树,明镜也无台,却到哪里拂拭去?”
“苦乐在心。”暖色的灯火照着展昭英俊的轮廓,深邃的双眸闪烁着恬淡和宁静的光芒:“善在心,恶也在心。不思善,不思恶,方是人本来面目。但是世上能有几人能够领会?刀山火海,荆棘坎途,守住我心,便是守住一片光明。世上路,本就是修行路。有人走的是修罗道,有人走的自了汉,也有人,走的是菩萨道。有人路虽难,但心却暖;有人看似行在繁华道中,心却已坠地狱。“他叹道:“这是各人选择。但,执迷不悟之人何其多。”
沈晗摩挲着诗卷,微微出神,过了一会儿,道:“不去想了。”她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儿子,弯腰将小被子盖了盖严实。正要回头,却见颈中多了条细细的金项链。再一细瞧,项链上系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小金球。小金球四面镂空,里面是一颗精巧的小金心,特别的精致。
她惊喜道:“大哥,这是什么?你几时藏着的?”
展昭薄唇微扬,是一抹温润的笑容:“你二十岁生辰,大哥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趁着这些日子,府衙的事还空闲,画了这个小玩意,找了个手巧的金匠给打的。”
“你画的?”沈晗越发的欢喜,将项链取下,看着小金球,明媚的笑道:“真好看,大哥,你真聪明,可是怎么藏得这么好?早做好了吧,藏着掖着的,到现在才拿出来。”
展昭温厚一笑,拿过小金球,给她看其中的关窍。原来这小金球和小金心都是可以打开的,最为巧妙的是,金心里藏着两缕缠在一起的乌黑的头发。沈晗纳闷道:“这是咱们的头发吗?你几时趁我睡觉时,偷偷剪的?我都不知道。”
“这是你的胎发。”展昭微笑道:“去年你回姑苏,我先到两日,无意中见到匣子中藏着你的胎发,便取了一些,一直藏在身边。正巧你生辰,大哥便将咱们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合在金心中给你藏着。“乌黑明亮的眸中满是煦煦的暖意,他庄重的说:“晗晗,大哥嘴笨,不会说,只想告诉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沈晗的泪蓦的流了下来,她依依靠在展昭的肩头:“谁说大哥嘴笨?大哥的心细着呢。这是晗晗童年时的老屋,爹娘的魂一直住着。大哥选在这个时候给晗晗,是要告诉爹娘,会一辈子对晗晗好的。”
展昭浮起一抹宁和浅淡的微笑,将项链为妻子戴上。沈晗爱不释手的捧着小金球,发现垂下的位置正对着心脏,开心笑道:“大哥,我戴着这个,就仿佛咱们俩的心跳在一起呢。”
展昭温厚的一笑,他是刚烈如火的,但亦有温柔如水的一面。只是这一面,只绽开在最爱的人面前。
细雨微微的下,韶光慢慢的走。桔色的灯火下,绣帐低垂,云悠然,花盛开,草色烟光里,鸳鸯双双游,绣一段春色无限。
江南繁花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