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烟霏丝柳,露洗华桐,春意已摇曳。玉兰花的花苞微微绽放,将缕缕甜香送入小楼南面的书房。轩窗敞亮,阳光流泻在长条的地板上,书架上,屋内的一对母子坐在窗前,母亲怀抱着婴儿,手中拿着布做的兔子,柔柔的向孩子道:“翼儿,看这白白的小兔子,耳朵可长了,来,咱们翼儿摸一摸,软软的,好不好玩呀?等翼儿再大一些,咱们买个真兔子,跳啊跳的,满院子蹦跶,可好玩了。”
展翼的小手拿着兔子,往嘴里塞着,用舌头舔着,沈晗笑道:“什么都往嘴里放,脏不脏啊?幸亏莲嬢嬢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展昭微笑着看着这娘儿俩。沈晗穿着紫色的褙子,淡紫的百褶裙,裙摆绣着一串银色的花儿,纤腰一握,秀丽盈盈。乌黑的头发插着芍药绢花,美丽的鹅蛋脸白皙如玉,又有一层轻轻的粉红,像是桃花花瓣。做了母亲以后,她娇柔中又增一两分恬静的风韵,恰如徐徐开放的春兰,美得雅致,美得恬淡。展翼穿着紫红色的小衫子,挂着银长命锁,已经要三个月了,越发的玉雪可爱。桂圆似黑亮的眼睛盯着娘,咿咿呀呀的和沈晗说话。
“哟,翼儿,说什么呢?喔,娘知道,翼儿说小兔子的眼睛是红的,小兔子爱吃什么呀?爱吃胡萝卜,爱吃青菜。就是咱们晚上吃的大青菜呀,碧绿碧绿的,莲嬢嬢放点油一炒,脆脆的,可好吃了。”沈晗抱着儿子,在膝头坐着,轻轻的晃动着,甜甜的笑着。
展昭笑道:“他听得懂吗?”
“当然听得懂,咱们的翼儿啊,可聪明了。大哥,他现在不会说话,可都在心里记着呢。以后一学会说话,那可是出口成章。”沈晗骄傲的笑着。
展昭笑着摇头,天下的母亲果然是一样的,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最聪明。沈晗初进开封府时,有时顽皮得像个小男孩,谁料想做了母亲后竟是这般的柔情万种,每天都把展翼黏在手中,完全是幸福的小母亲模样。他喝了口茶,温润笑道:“我吃醋了啊。”
沈晗侧首笑道:“还吃你儿子的醋?儿子,和你爹捣乱去,看他还吃不吃你的醋?”她把展翼抱到展昭身上,展翼小手就去抓展昭的书卷,展昭忙将书卷放在一边,展翼不满的哼哼着,还要去拿书卷。沈晗忙道:“咱们不玩他的书,看起来可没意思。儿子,你看《六韬》。你看得懂吗?”
她随意翻了翻,道:“这不是兵书吗?看这干嘛?”
“随便看看。”
“好无趣的书。”沈晗又把着展翼的手,伸向展昭:“咱们呵爹痒痒,他不禁呵,咱们呵他胳肢窝。来,来,看这展大侠讨不讨饶?”
“好了好了,”展昭给妻子闹得没法子,只能道:“讨饶讨饶。你们娘儿俩在,我可是不能安静片刻。”
“要安静,到崇文院去,皇上不是给了你玉鱼吗?铺天盖地的书,到那里多久都没人打扰。是谁偏要和咱们娘儿俩待在一起,还说这话?”沈晗娇嗔道。
近来开封府风平浪静,殿前司这头也秩序井然,展昭也能在家里多待几天。倒也想分一些时间到崇文院安静的看看书,可是不知怎么,看到沈晗和儿子,便挪不开步子,只想窝在家中了。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环着妻子,柔情的看着妻子,温煦的光在眸中流动:“展某现在知道了,成亲就是先给沈晗拴住,再给儿子拴住。再没有自由自在的日子了。我得和张龙赵虎他们说说,成亲得郑重。”
沈晗轻轻“哼”了一声,然后低头装作找什么的样子,展昭笑道:“又在玩什么花样?”
她一脸无辜:“展大人,我在找拴住咱们脚的那根红线,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她调皮的笑了:“大哥,红线我找不到了,本来想给你解开来着,可是找不到也解不开了,要不你就将就着让我拴吧?”
展昭笑了:“还以为做了娘有多稳重,没想到还是露馅了。还是昔日俏皮的小鱼儿。”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雨夜狂奔回府那一幕,不由相视一笑,一股漫漫的柔情同时涌上了心头,这刚正英挺的男子,因这温煦的笑容,濯濯如春月柳般美好。而他眼前的女子,柔美如同江南的一抹月色。他俯身吻上了她的樱唇。这火热的,缠绵的吻,含着化不开的甜蜜,将两个身影黏在了一起。这个血与火中淬炼的男人,意志如钢铁一般的男人,他的吻却那么柔情,那么细腻,他们忘却了时光,忘却了身在何处,有着轻轻的眩晕,如在云端中飘一样。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们才分开,还沉浸在浓的化不开的甜蜜之中。望着那深邃明亮的眸子,沈晗羞涩的笑了,脸上是淡淡的红晕。忽然,她惊叫道:“翼儿,你在做什么?”
展翼不知什么时候把书卷抓在了手中,放在嘴里,听到娘的惊呼声,他愣了一下,忽然大哭起来。沈晗忙将书拿了过来,已经皱巴巴了,而且让展翼的口水浸湿了。她歉意道:“大哥,这可怎么办?书坏了。”
“没事。再去书坊里买一卷。”他抱着儿子,踱步到窗前,指给他看窗前的玉兰花,展翼犹委屈的哭个不停,任是展昭沈晗哄了半天还无济于事,只能沈晗将他抱在怀中喂奶,才安静下来。
这安闲,静谧的时光,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沈晗的目光慢慢移向玉兰花树,于极幽微处看到花儿缓缓绽放,她明媚一笑,心头一片澄明,觉得人生再无憾事。
二
三顶绿呢金线的华丽小轿随着一顶雕花轿子依次停在了展府门口,然后,三位丽人同时从轿子上走下来,莺声呖呖,向着从雕花轿子上走下的李兆亮福了一福,同声唤道:“老爷。”
李昭亮无奈摇摇头,这是他的三位如夫人,一个赛一个的精明能干。夫人早逝,照理说该是二夫人当家,可是三夫人和四夫人都不服,整天在他耳边聒噪。他耐不得烦,索性让三人轮流当家,总算消停了些。可是但凡家中有个亲朋往来,婚丧喜事的,三位如夫人又争先恐后都要抛头露面,争着要表明自己的地位。这不,展昭请李昭亮赴展翼的百日宴,李昭亮事先要来送个礼,三个夫人也定要随着来。
见到李昭亮到府,展昭赶紧迎接,这是三位夫人第一次见到展昭,都不由在心中喝了一声彩:“好俊的人物!”他只是家常的竹青布衫,但是气宇轩昂,合着那笔挺的身姿,雕塑一般的五官,春阳煦煦的笑容,轩轩似朝霞举。不知怎么的,见到这风神俊朗的美男子,三位夫人都不由自主的文静起来。
李昭亮道:“我和熊飞到厅里喝茶,还有些公事要谈,你们自己去看夫人公子,不要咋咋呼呼的,展夫人可不是你们的性子。”
“是。”三位花枝招展的夫人跟随着心莲穿过园子,上了小楼。看着满园子早春的景色,初绽金线的柳芽,疏疏淡淡的杏花,清清澈澈的池水,悠悠闲闲的锦鲤,不由赞叹道:“姑娘,这园子真好,你们家夫人可真会收拾。虽是小小巧巧,可是哪一处都漂亮。”
心莲微笑道:“我家夫人就爱个花儿草儿什么的。”
三夫人道:“姑娘,听说你家夫人可是勇敢,敢上殿和皇帝辩论,我们家老爷说了,合着皇帝都让她问得目瞪口呆的。”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家夫人是不是特能干特泼辣啊?”
心莲温婉的笑了:“三位夫人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
三位如夫人蹬蹬蹬走上小楼,沈晗正在哄孩子睡觉,看到这光艳照人的三位夫人,不由局促的站起来。
二夫人容颜艳丽,肌肤微丰,身着石青色褙子,宝蓝色罗裙,前襟裙摆皆绣着大朵牡丹花,头上是精致的凤嘴牡丹簪,如此盛装,端的是艳若春花丽若朝霞。站在那儿,满屋子都是她的光彩。
三夫人娉娉婷婷,肤如凝脂,臻首娥眉,穿的是湖蓝色褙子,月白色罗裙,褙子上绣着银色缠枝花,看似清淡,但是胸口带着的红宝石玉佩却是流光溢彩,添了几分富贵之气。
三夫人清丽可人,雪白的瓜子脸,好看的柳叶眉,一笑一个酒窝,穿着石榴红的褙子,淡粉色罗裙,头上也带着红珊瑚步摇,甜美怡人,就如一朵开得半开的芍药花。
这满屋子贵妇人的艳光让沈晗都睁不开眼,三位如夫人也好奇的看着她。李昭亮把沈晗夸到天上去了,说是贤惠,温柔,勇敢,能干,还精通医术。但是她们看到的就是秀丽恬淡的女子,还有一丝儿稚气,穿着豆绿色的布裙,非常朴素,唯一的首饰就是云鬓上的一枝蝴蝶步摇,和她们想象中相差得太远了,不由有一丝失望。
二夫人是何等的精明,马上满脸堆笑的拉着沈晗的手:“好妹子,今儿个可算见到真人了。我们老爷说了,展大人好福气,娶了一个天仙似的人物。可不,瞧着眼睛,嘴儿,怎么就那么精致?在妹子面前,我们可就是俗了。”
三夫人不甘示弱,马上跟上,执着沈晗的另一只手:“妹妹不但人才好,而且能干着呢。我们老爷说,还是什么什么局的大夫。哎呦,我们女人,嫁了人不就是在家里等吃等喝的,妹子还能出去做,这多幸福啊?展大人是多大的心胸啊!”
三夫人也硬挤上来,看着沈晗的两只手都让两个姐姐执着,便将纤手拉着她的胳膊,笑道:“妹妹,我们老爷说,你还救过展大人的命。妹妹生产时,展大人也急得要命,为了找御医,连贵妃娘娘都得罪了。妹妹的福气当真是天上人间少有。”
三个人围着沈晗,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沈晗耳边都是她们的莺声燕语,也不知怎么敷衍,羞涩的满脸通红,鼻中只闻到如兰如麝的脂粉香气,眼前只看到三人的耳环晃啊晃的,头都晕了。展翼睡在摇篮里,看到这么多人,大感兴奋,“喔喔”叫着,三位夫人这才想到展翼,忙放下沈晗,冲到摇篮前看展翼。沈晗这才松了口气。
展翼穿着红色的缎面小袄,鲜亮的颜色衬得乌亮亮的大眼睛,白里透红的脸颊分外可爱。二夫人把他抱起来,他不哭不闹,好奇的看着她们,随后甜甜的冲她们一笑。这可把三位如夫人乐坏了,都说婴儿笑是好兆头,在这阳光灿烂的下午,对着这天使般的笑容,尘世的一切琐碎都仿佛远去,留下的唯有甜美和怡然,仿佛窗外甜香幽幽的玉兰花,是一丝又一丝怡淡的春风。
二夫人逗着展翼,轻轻拨弄他的下巴,道:“宝贝,再笑一个,再给伯娘笑一个。”
展翼却聚精会神的看着三夫人的那块红宝石玉佩,三夫人伸出手,把他接了过来,笑道:“宝贝,喜欢伯母的玉佩吗?喏,伯母给你啊,做伯母的干儿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