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曾急道:“皇上,这怎么行?他是北辽的人,怎么能……?”
“要害朕,他早就害了。”赵祯萧瑟的说:“他错过了很多机会,这最后的机会,他不会用的。”
杜曾无奈,给季璜解了枷,赵祯又让他守在门口。此时,只有两人相对,阴沉的光线中,赵祯苦笑道:“季翁,你来朕身边也有几十年了。那时候,朕还是个孩子,你记得周怀政吗?”
“记得,怀政的墓上已是墓草青青了。”
“朕那时爱开玩笑,怀政问朕要字,朕竟写了周家哥哥杀杀杀。后来,怀政真的被杀了。”他苦涩道。
“皇上原来是想画一匹马给怀政的,是怀政自个儿不好,要皇上的字。”
赵祯默然叹息,少顷,唇边勾起一缕淡笑:“你和怀政在朕身边时,是朕最美好的时光。朕那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皇位,帝国,大臣,子民,好像都在朕的掌握中,朕也热血沸腾,愿意以一生心血打造最繁华强大的帝国。你还记得音音吗?”
“老奴怎会不记得郭皇后?”季璜的眸中有温暖的笑意:“您和郭皇后,是一对璧人。郭皇后真美啊,封后那日她穿着真红的礼服,头上的珠冠在太阳下的光,真亮。群臣仰望着您们,老奴的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老奴心里想着,我们的皇上,皇后,多么高贵多么美,我们的帝国多么好。皇上,那一刻,老奴真忘了自己是北边的。老奴多愿意看着您们,就这么幸福下去。”
“音音性子直。她以为咱们是夫妻,就什么也能说,什么也能做。她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是皇后,作为皇帝皇后,都是不自由的。我们必须压制自己的欲望,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运转。她得罪了吕相,朕也保不住她。季翁,我记得音音临去时的眼神,就和你一样,都是不舍,可是她的眼神中有疑惑,有怨恨,她在问我,为什么朕竟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呢?为什么朕连民间的丈夫都不如呢?”热泪不知不觉的流过,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朕喜欢的人,都保不住。可是你们怀着什么目的到朕的身边呢?朕如果不是皇帝,还能得到你们的真心吗?朕不是皇帝,音音一定还爱着朕,可是音音死了。朕不是皇帝,怀政一定会把朕当朋友,可是怀政死了。季翁,朕愿意和你说说心里话,可是你也要死了。”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季璜扑倒在赵祯的脚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皇上,老奴虽是北边的人,但是老奴爱戴皇上,是打心里的爱戴皇上啊!”
赵祯慢慢将头仰靠在椅背上,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把篦子:“再给朕梳一次发吧。”
季璜颤颤的站起来,将赵祯的发髻散开,轻柔的为他篦发:“皇上,国事忧劳,您要记得休息。一时没有太子,您也别急,那么多娘娘,总会有怀上的。最重要的是保重龙体。老奴不在身边,您夜里批阅奏章累了,饿了,不要忍着,就让御厨房做点小点心。”
“心里有事,您就和皇后说说。皇后是明白人,心里明镜儿似的,她话不多,可是句句都在点子上。那时的郭皇后就吃亏在太直,皇后是将门之后,沉得住气。有这样的皇后娘娘也是皇上的福气。”
“十三团练使也是忠厚的,心里是知道皇上的好的,就是人老实。皇上,以后您见了他除了问他功课,也问问别的。他还是个孩子,也不可拘得太紧,他总是您的养子,父子俩也要亲热亲热。”
发篦了一遍又一遍,但总有结束的时候,季璜徐徐跪别:“皇上,老奴先走了,愿来生再伺候皇上。皇上珍重。”
赵祯低垂着头,良久,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想朕为你办?”
“老奴不敢。皇上,老奴去后,就让人把老奴葬在宫后面的乱坟岗。”
“不想回北边?”
“回不去了。”季璜苦笑道:“活着的时候,那边给了我殊荣。但死了,没人会承认的。那边,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皇上,老奴还想能看看咱们的宫殿。”
赵祯沉默着,俄顷,点了点头。
杜曾进来后,看到赵祯默然坐着,面前的案上压着一张手谕,墨汁淋漓,上面写着赐季璜鸩酒,留全尸,死后葬入专为宫人设置的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