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人,公孙先生,采绿已经有主意了。”她坦然道:“请包大人今日三更,将采绿带入陈菊的监狱,采绿自会让她开口。”
漆黑冰冷的夜,唯有油灯中暗淡的灯火在窗台上飘摇。北风如刀,席卷着院中的落叶,带着凛冽的呼呼之声。陈菊靠在墙上,墙壁上已有多处的霉斑,墙灰剥落,好几处都长了白毛。身下的干草发出悉索之声,也有轻微的霉味。人在得意时,看到的处处是富贵,炉中的香,空气中花香的温柔,斜阳淡淡的暖,笙歌灯火的亮,绣幌上浮动的月光,都是美和精致。现在她闻到的皆是凄凉,面前的灯火,晃动着,暗淡着,使她有了恍惚。她看到了她生命中的男人。
她看到那身披毛皮大氅的男人,穿着乌黑的皮靴,带着潇洒而狡黠的笑逼向她。大氅被这男人洒脱的扔在一旁,华丽的锦袍炫目的燃烧,丝的光逼得她睁不开眼。那男人发出响亮的笑声,把她压倒在身下,他的肌肉雄健,如同草原上的烈马,男性浓烈的气息包围着她,他的汗珠有着征服者的狂野,也让她疯狂。骨子里,她也是一个不甘于平淡的野性的女人,他们像癫狂的兽,拥抱在一起,汗水滴落在他们身下的锦褥上。
男人高兴起来,会带着她在草原上疾驰。一望无际的草原,青青的绿草淹没了人的膝盖。草的香,是新鲜的,浓烈的,蓬勃的,漫天漫地的袭来。如血的夕阳,将光照在草原上,她和男人骑着马,哒哒在草原上奔驰。光使男人的脸有着明亮和广阔的美,帐篷里弯腰行礼诚惶诚恐的牧民使他们有着权力的骄傲。男人带她停伫在草原上,望着夕阳的光,骄傲的立下誓言:“有朝一日,我会是大辽的王。你这来自南朝的女人,便是王的女人。我们的孩子,也将是王。他有南朝和北朝的血液,将是世上最尊贵的王!”
她又看到了那个守着灯笼铺子的男人——单薄,瘦长,清秀。他是个好男人,听她的话,顺从她,尽自己的一切爱她,甚至甘于忍受她带给他的男人最大的耻辱。但就为这,她越加看不起他,哪怕他打她骂她,她也觉得他像个男人。可是他没用,他的爱是温和的,也是卑微的,使她负疚的。她忍受不了这样死水一潭的生活,忍受不了他就守着一铺的灯笼过日子,忍受不了这黯淡,平常,一眼就望到底的日子。她可怜他,对他有着歉意,有着内疚,但就是,没有——爱。
最后,她看到了她一生真正爱的男人。他才是真正的高贵如日,骨子里的儒雅,温文,涵养和如玉的外表,让这个男人充满了无可抵挡的魅力。如果不是帝王,他也会是最好的情人。他柔情,体贴,学问渊博,深深懂得艺术的美,他对待女性就像对待珍贵的艺术品,珍重,珍惜。在他面前,耶律曦的杀伐决断是那么粗鲁,草原上的夕阳也会失色。这个优雅的男人,坐在帝国最高的位置,却宽容柔和,有着老庄的悠然,更有儒家的包容,精于书画更使他有出尘的美。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她一生中最美的。她不悔,一点都不悔,她是个失败者。但这世上,谁又是永远的胜利者呢?她记得那些美好的日子,微雪清寒,雨丝画片,他轻轻拥着她,看着冷青写字画画,用父亲的慈爱指导着他。宫女放下绣帘,看着帘幕卷清霜,他轻拈画笔,为她呵手试梅妆,鼎内幽香飘逸,这一刻时光静止,胜过千言万语。
得到他片刻的爱,在于她,就是天长地久。她是一枚棋子,被耶律曦送去他的宫殿,但亦是她心甘情愿的。这么多年,她祈求的就是他的爱,得到了,她无悔。她知道他会恨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至少,对她爱过。
在黑暗中,她发出苦涩的,疯狂的笑声。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她被男人利用,被男人当作工具,当做玩物。但这个北朝的男人知道吗?她也耍弄了他一回,她把和冷绪生的儿子说成是他的,和他开了个黑色的玩笑。他玩她,她也玩他,这个世界,就是大家玩来玩去,玩的是心计,和阴谋。
唯一没有玩她的男人就是冷绪吧。他小心翼翼的爱,虽然卑微,但他是唯一真正爱她的。她落难,到雄州,他收留她。她和别的男人好,他忍受,一如既往温柔待她。但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她怎么也不爱他。可是两个儿子,是她给他的报答。想起冷绪,她流泪了。
泪眼中,她又看到了冷青,冷轩。孩子是无辜的,也牵动了她心中最温柔的疼。大人做了坏事,却把孩子拖累其中,她是个太坏的母亲!如何保护孩子,现在是她唯一要思索的事。
“陈菊,”王朝马汉进入牢房,道:“你准备一下,包大人现在要提审。”
现在升堂?陈菊纳闷道:“两位大人,现在不是半夜吗?”
“包大人日审阳,夜审阴,审案不分时辰。”王朝淡淡笑道:“你大概也听说过吧?”
日审阳,夜审阴,难道确有其事?夜审阴?陈菊心中猛的一跳,在民间时,听说包拯夜审阴是审查阴间的鬼魂,此般寒夜,哪个鬼魂会出现呢?难道是——尚如蕙!她的眼前蓦然出现尚如蕙口中滴血,一步步爬向她的场面,不由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