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子青非由开封府访得,也非由开封府送入宫中。当时臣在庐州料理嫂娘后事,是钱大人暂时署理事务,皇子青送入宫中,也是钱大人不顾展护卫的反对,一意孤行之举!”
听得此言,钱明逸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作声,赵祯略弯了弯嘴角,漠然道:“谁送进来的也不是顶要紧的,这些话,包卿就别说了。”
“老臣非为开封府清誉,而为大宋龙脉!皇子青疑窦甚多,皇上不宜此时立嗣,请皇上给开封府时间,让开封府查明皇子青的来龙去脉!”包拯恳切言道。
“不要说了!”赵祯终于忍不住怒气,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厉声道:“开封府的人一个个都是这样,以为自己很了不起?都管到我赵家的家务事来了?谁给你们的权力?包拯,展昭还关在大理寺的狱中,朕不是不能杀他!也不是不能罢你的官!朕给你的权力,朕也能收回!”
包拯毫不畏惧,脱下官帽,跪道:“皇上纵然把包拯粉身碎骨,包拯还是要说,龙脉有疑!”
“你——!”赵祯气得哆嗦,戟指道:“你个包黑子,还真是,真是……!”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吴育已跟着跪了下来,声音洪亮道:“臣附议包大人,天子无家事,唯有国事。”
紧接着,文彦博跪了下来,陈执中跪了下来,韩琦跪了下来,司马光跪了下来。满朝文武,大半都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殿。赵祯气愤而又无奈道:“你们,你们,你们要朕怎么样?你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儿子,朕也要自己的亲生儿子,亲生儿子!懂不懂,懂不懂?”
激动之下,他不由目中微微含泪,朝臣们静默了。这是赵祯第一次在朝堂上泄露自己的真感情,他一向是冷静自持的,也是宽柔缓和的。有时候朝臣说话过分,态度激烈,他也都能宽宥。但在这一刻,他们看到了那个深藏在他心中的渴望儿子的父亲,他颓然的坐在龙椅上,头微微地垂着,带着几分懊丧和软弱,这让他们从心底同情他们的皇帝,皇帝也是人啊。
“朕的母亲,朕唤了她二十多年的母后,你们说,她是假的。朕的儿子,欢天喜地来到朕身边,你们又说,他是假的。你们可知,朕教他读书,和他嬉戏,那股来自血缘的亲情欢喜,和你们的父子天伦一般无二。朕认定这就是朕的儿子。可是,每一次朕的真情付出,你们都说,这是虚幻,这是虚假。众位爱卿,朕真的不明白,朕是幸福,还是不幸?朕至贵至高,却付出了寻常人随处可得的自由。朕做每一件事,都牢记着这肩上担着国家和责任,每一步都临渊履冰,可是,朕也是个人,是个人啊!”他疲惫的拍着龙椅道:“朕为国家而生,朕努力不负国朝,有多少痛苦,朕自己默默消融。可是,你们,是不是能让朕也快乐一回?满足一回?”
满朝死寂,站在一旁伺候的季璜和老太监陈琳也是热泪盈眶。陈琳虽然老迈,但还坚持着服侍赵祯,这是他从小抱大的孩子,他不舍得啊。而季璜,内心深处也对赵祯有着深厚的感情,撇开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他在心中,是深深爱护着他在青年时就伺候的皇帝。
陶亦然进来时,正遇上这一幕,他忐忑的悄步进来,跪禀道:“禀皇上,殿前副指挥使,御前三品带刀护卫展昭妻子击登闻鼓鸣冤,请皇上圣裁。”
展昭的妻子击登闻鼓鸣冤?陶亦然并不响亮的声音像在殿内刮进了一阵飓风,满朝文武顿时死寂,连赵祯也甚感惊讶,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喃喃的疑惑道:“展昭的妻子……击登闻鼓?”
“是。”陶亦然跪地重复道:“殿前副指挥使,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妻子击登闻鼓告状,请天子圣裁。”
赵祯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将目光转向大理寺丞杜曾,道:“杜曾,展夫人莫非告的是你?”
杜曾哭笑不得,展昭是皇帝盛怒之下执意要关押进大理寺的,与他杜曾何干?但是皇帝点了他的名,他只能站出来,跪禀道:“皇上,大理寺一直很尊重展大人,对展大人的审讯是由夏大人主持的,并未对展大人用刑。展夫人……应该不会对老臣不满。”
“这是什么事?”赵祯轻轻嘀咕了一句:“不是笑话嘛?开封府的家属击鼓告状……。”他似乎看到了包拯锐利的目光,不由微微低了下头,又清了清嗓子道:“陶亦然,展昭的妻子告的是谁?要朕——怎么为她做主?”
陶亦然踌躇了一下,镇静道:“皇上,展夫人告的是您。”
“告的是朕?”赵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尚在惊愕之中,夏竦已站了出来,阴冷道:“这是大不敬!皇上请下旨,将此刁妇杖打八十,以儆效尤,让天下人都来看看忤逆皇上的下场!”
“错!”韩琦也站了出来,行礼过后,冷冷看着夏竦道:“夏大人,如杖打展夫人,天下人恐怕是心为之寒,齿为之冷。想展护卫忠心为国,赤胆为民,和夫人却落得如此下场,此后谁敢再为国家效力?皇上以仁德治天下,夏大人此策,是维护天子英名还是别有用心?”
包拯愤然作色道:“皇上,十一年前,皇上亲将展昭借调开封府。多年来,展昭是臣为之倚重的左臂右膀。他不仅武艺超群,且为人之正义忠厚,他的人品皇上应该是了解的。老臣不明白的是,皇上为何仅凭证人的一次或许是包藏祸心的指证就将展护卫羁押大理寺?而且苦苦相逼幕后受谁指使?为何避重就轻,不将此案细查,却去追究人事纠纷?皇上,案情停滞于此,展护卫沉冤难雪,展夫人才无奈以临产之身亲击登闻鼓,她不告皇上还能告谁?皇上难道不觉得这是展护卫的悲哀,展夫人的悲哀,也是开封府的悲哀,律法的悲哀吗?展夫人还未面君,竟有人提出要将她杖打八十?老臣要问的是,人心还在?天理何在?若当真要此,老臣今日唯有撞死在紫宸殿上,来护得她母子性命!”
包拯越说越激动,脱下纱帽,花白鬓发不断颤动,边上的文彦博吴育等马上站出来劝解,连贾昌朝也只能言不由衷的附和了几句包拯。面对包拯犀利的诘问,赵祯满脸通红,道:“宣展夫人上殿!”又好声好气对包拯道:“包卿,朕并未说什么,包卿何必如此激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