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扬,昏睡中,尚如蕙感到有调羹凑近她的唇,她迷茫的睁开双眸,却见陈菊拿着药碗,低垂眸,唇边有古怪的笑意,正喂给她喝褐色的药汁。
她顿时惊恐,挣扎着避开药碗,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璧儿,璧儿!”
“这儿鬼都没有一个。”陈菊慢慢的说,慢慢的舀着药汁,药汁的苦味在室内蒸腾,灯火下有晶亮的涟漪:“淑妃,就我来伺候您。”
“不,不……!”她恐惧的往后退,支持着身体,枯瘦的手臂摸上床背,回避着药汁,喘息道:“这是□□,□□……。”
陈菊柔媚的笑道:“淑妃病糊涂了,我怎么会给淑妃吃□□呢?来,乖乖的喝药,这药……”她怪异的笑道:“会让你开心的,会让你永远离开是非之地,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地方。”她放下药碗,搁在小几上,头微微上扬,泛起一个貌似天真的微笑:“但是淑妃好像去不了太好的地方,你手上沾血,会不会下地狱呢?”黑夜中,她的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地狱的门已经为你所开,淑妃,有没有看到烈火在燃烧,有没有看到恶鬼已经缚住你的手?”
尚如蕙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会一跃而起,蹒跚着欲逃出房间,却被她一把拉住,她颤栗着被她推倒在地上,看着陈菊,发不出声音,陈菊抚摸着她的手臂,满是怜惜而遗憾的表情:“这是尚娘子的冰肌玉肤吗?怎么像个枯树枝一样?我记得十年前的尚娘子,就像花儿似的,无论站在哪儿,都是人尖尖。官家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尚娘子到哪儿,官家的目光就到哪儿。可我现在看到了什么?这个人,枯黄的头发,瘦得像个鬼似的,只剩下两个眼睛是活的。这人,到底是尚娘子还是骷髅?”
今日逃不过她的魔爪,尚如蕙反倒镇静下来,从牙缝里挤出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尚娘子,我替我的孩儿问候你。你还记得我的孩儿吗?他那么弱小,就像一个小芽芽一样,他想到这个世界上来。他原本可以穿上小小的龙袍,带上小小的白玉冠,他有世上最高贵最慈爱的父亲,还有最最疼他的母亲。他是一个小皇子,一定长得又秀气又美好,就像他的父皇。”成串的眼泪从陈菊的眸中流出,她依旧带着微笑:“但是他连阳光都没看见,就被尚娘子永远送入了黑暗中。尚娘子,你那时艳冠六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郭皇后都被你所驱赶,你为何难为一个卑微的宫女,难为一个小孩子?”
尚如蕙别转脸,冷冷道:“不要脸的狐媚子,在章献太后的宫里勾引皇上。这样低贱的出身,也想飞上高枝?”她剧烈的咳嗽,背抵着墙,道:“谁知你肚子里,是谁的——贱种?”
陈菊狠狠道:“这宫里除了皇上,有谁能让我怀孕?难道是没有子孙根的中贵人?你这毒妇,恶妇!我一回宫见到你,就很高兴,看到你的花容月貌,变成了这个丑样子,我知道死去的孩儿在为我复仇,他没有一天放过你是不是?你吃饭时他跟着你,你睡觉时他跟着你。他让你食不安,寝不宁。我的孩子多乖,多听妈妈的话。这九年来,我每一夜都对他说,孩子,去找尚如蕙,盯住她,不要放过她,看,他做到了!”
这冰一样的语言,使尚如蕙战栗,她在黑暗中顾盼着,仿佛看到那小小的复仇婴灵,静静的看着她。在生命的最终时刻,她明白了,这世上,因果报应谁都逃不了。死亡的门已经开了,她反而镇定下来,冷冷道:“你带来的孩子,是假的。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
“是假的。”陈菊满不在乎的说:“他是我的骨肉,但不是官家的。但是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了,你不敢说。你杀死过真的皇子,你敢说他是假的吗?说出真相,活着的时候,你逃不过死罪。就是死了,你也要化骨扬灰。”她微笑道:“当然,等我当了太后,我会把你的尸骨扒出来,扔到乱坟岗的。你暂时可以在后妃的寝陵中安睡几十年。尚如蕙,我待你不薄了。”
尚如蕙冷笑道:“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陈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作恶的人,谁都逃不过。冥冥中……自有眼睛。我要死了,幽冥的路我已看见,但是,你也快了,别得意。”
陈菊突然一阵慌乱,她把药碗往前凑了凑,恶狠狠道:“喝下去!”
就是没有这碗□□,尚如蕙也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她苦涩笑道,也好,恩恩怨怨终于有了结,她漠然接过碗,道:“我自己喝。陈菊,不免一死,给我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