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金刀梁家的忠义堂,高大宽敞,粗壮的柱子和房梁使顶部空间格外宽宏,铺地的方形青砖已有了年头,在大雪初霁的阳光中泛着幽暗的微光,“武林世家”的匾额下是格外宽大的一对楠木交椅,两旁各有十来只交椅。今日,汴梁江湖二十来个重要门派的掌门都聚集在忠义堂中。其中,有铁剑门掌门聂明,无极派掌门曾琰,青龙门掌门田子青,白鹤派掌门楚白波等。中间的交椅上端坐着金刀掌门梁伯鑫,也是新一轮的江湖领袖。他的神情是稳重的,但眉宇之间亦有不易察觉的沉重,韩子瑜被判斩首的噩耗,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啻是狂风巨浪的风波,人人心中气愤难捺,朝廷此举,让他们心头凉到了极点,乾泰门护粮这么多年,其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众人都看在眼里。没想到这一次,折损了如许多优秀子弟不说,竟还被当做抢劫漕粮的幕后指使者,刑部的判决上还说什么“和异国勾结,包藏祸心,深不可测”这类颠倒黑白莫须有的话,让这些江湖兄弟的血液“腾”的被点燃了,沸腾了。他们激愤的齐聚忠义堂,要求梁伯鑫拿出方案。
“劫狱!劫狱是一定的!韩大哥不能这么白白的死!娘的,这么多年,韩大哥的为人咱们都看在眼里,响当当的汉子,说什么勾结异国,包藏祸心,放屁!放屁!”这是铜拳掌门李忠声如洪钟的声音,他是个粗壮的汉子,铜盘脸涨得通红,太阳穴边的青筋跳动着,拳头狠狠的捶在扶手上,差点砸出坑来。
他的情绪立刻感染了和他同样粗直、易怒、易于激动的男儿,田子青率先跳出来:“俺赞同李掌门,韩老哥是如何的赤胆忠心,江湖上的兄弟谁不知道?现在呢?就像用过的一张纸,皇帝老儿随手揉揉就丢了。奶奶的,就是穿过的一件旧衣服也不会丢得这么快,按照咱们江湖人的性子,不但要劫狱,还要拆了他娘的汴梁,他娘的开封府!”
田子青说了这话,群雄更是摩拳擦掌,愤怒的,激动的气氛又推上了一个高峰,他们的情绪像闷雷一般爆发了,攘臂而起,甚至已在计算每个门派能出多少精干子弟,干它这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先前保持着沉默的梁伯鑫,蓦的站立起来,声音浑厚,带着威严:“这事不能干!开封府是什么样的地方?天下老百姓的青天!拆了开封府,搅乱汴梁,是让天下老百姓指着咱们的脊梁骨骂,本来理在咱们一头,可是一劫狱,咱们真成了没有脑子的江湖草莽!”
喧嚷,暂时停止了,梁伯鑫的话,无疑是一帖清醒剂,让这些混乱的,发热的头脑,暂时冷静下来。梁伯鑫看着他们忿忿不平的眼神,长叹了一声,道:“各位别忘了,这玄铁令上沾着展大侠的鲜血,他挺身而出,拼着官帽子不要,逼退马七,将玄铁令从风头浪尖上抢下来交给我,他的深意是什么?他难道为自己打算吗?他是要保住这江湖的平安,汴梁的平安,咱们要对得起他啊!”
展昭当日站在比武台上,力战马七的情形,群雄多半看见了,这番英雄气度,光风霁月的胸怀,令他们敬佩不已,现在听梁伯鑫这么说,多半心里是认同的,一时倒没人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田子青忍不住了:“展大侠的为人,咱们也是知道的,也明白不能让他为难。但是,难道眼睁睁看着韩大哥……,”他虎目不禁含泪:“梁掌门,你得拿个主意!”
这个主意,太考验梁伯鑫了。从感情上说,韩子瑜是他的姐夫,他们的关系是那样亲厚,他是最希望能够救出韩子瑜的人。但他现在是汴梁的江湖领袖,任何事都要从大局出发,以武犯禁的事,不能做,他必须有这份冷静的头脑,也必须强行克制不亚于田子青他们的焦灼到极点的情感。而且,时间紧迫,连权宜之计都没有时间制定。三天,只有三天!
一直静默的曾琰慢慢开口了:“生死事大。”
众人的眼光顿时聚焦在曾琰身上。曾琰耿介拔俗,正直孤高,但极为睿智,有很高的声望,又是韩子瑜的师弟,情同手足,他说话是有分量的。
听曾琰这么说,楚白波忙道:“曾大侠说得对,生死事大,韩大侠如今是生死关头。”
李忠兴奋道:“曾大侠都开口了,都支持咱们去把韩大侠救出来,曾大侠,是劫狱还是劫法场?”
曾琰冷冷看他一眼,静静道:“曾某还有下半句,生死事大,仁义更重。展大侠大仁大义,我等如辜负,师兄即使侥幸获救,会做何感想?劫的,可是开封府的重狱。”
劫的,是开封府的重狱。如果劫狱,一定会和展昭为敌。和他刀刃相见,生死相拼,道义上,情感上,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吗?这道难题沉甸甸的压在众人的心头,他们都情不自禁的扪心自问,连最为激愤的李忠和田子青,都低首不语。
梁伯鑫沉重的叹了口气:“展大侠身在公门,但是这些年,江湖一直在他心里。他为江湖做了多少事,我姐夫清楚,各位心头也清楚。他的地位,让他有些事做得为难,做得艰难,但他殚精竭虑,费尽心血,已做了他尽可能做的一切事,他是条汉子!这份响当当的情义,如果咱们背叛了,糟蹋了,即使救出我姐夫来,我们以后还有脸,在江湖上混吗?”他苦涩道:“生死事大,但每一步,都要做得像个人样子!”
每一步,都要走得像个人样子。什么是人?对于江湖人来说,重情重义,守诚重诺才是人。梁伯鑫的话,还是在众人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楚白波红了脸,道:“梁掌门说得对,汴梁街头挑担的小贩尚且知道,做人要有良心。咱们,还是学武的,再怎么说,也是一家的掌门,手下几百个兄弟,不能活得没脸啊。”
李忠闷声闷气道:“我人粗,心粗,但做人要脸,我是知道的。可是,难道咱们不救韩大哥了吗?那咱们,心也不能安啊!”
“谁说不救?”清亮的声音适时的响了起来,众人惊讶的回头,展昭微笑着走进来,先作了个四方揖,澄澈的眸中是宁静,安详,温润的眼光:“各位掌门,展某来迟了,如火如荼的讨论展某没赶上,可惜得很,只听见李大侠最后一句话。”
“展大侠,我……,”李忠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是粗人,说话粗,您别介意。”
“不!”展昭沉静微笑道:“一针见血之言。”
梁伯鑫赶紧请他上座,他推辞再三,才肯坐上正中的交椅,和梁伯鑫两手相握时,梁伯鑫惊诧于他手心的灼热,分明是发着高烧。但展昭平静的神色,使他以为自己判断错误。
“展某此来,是向各位报告一个好消息。经过开封府钱大人斡旋,努力,皇上特下恩谕,保得韩大侠十日平安。这十日中,展某将赶赴他州,寻找真凶线索。韩大侠一案,有了转机。”
这个消息让众人兴奋而欣悦,李忠忐忑的问:“展大侠,您……有把握找到真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