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贵是幸存的士兵,被人抬了上来,躺在软榻上,手和脚都被砍伤,包裹着血迹殷殷的素布,头上还缠着绷带,雪白的重重绷带使他的头看上去像个巨大的皮球,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此情此景让人心生恻隐,夏竦放缓了声音,和蔼问道:“你是徐贵?”
“是,小的是徐贵。”
“当时贼人劫持军粮,你在船上,所有经过都亲眼目睹?”
“亲眼目睹。”他声音沙哑的黯然道。
“你曾告诉本官,你听到贼人呼喊韩青松的名字,今日在堂上,请你再陈述一遍。”
徐贵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韩青松,韩青松紧张的看着他,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韩大侠,对不起了,你平时对徐贵很好,但今日徐贵留得这条命在,要为我死去的兄弟说话,徐贵,只能实话实说。”
他定了定神,一只眼睛看着夏竦,道:“回禀大人,小的当时听见劫粮的贼人道——青松,就此别过。”
听了徐贵的话,夏竦放松的微微向后靠了一靠,笑道:“韩子瑜,韩青松,你们不是要证据?徐贵是多年护送漕粮的老兵了,和韩青松的私交也不错,他的话,难道也是平白捏造,诬陷你们吗?”他慢吞吞道:“你们说漕粮在尔等仓库,是有心陷害;那——贼人呼叫韩青松的名字,难道也是有意污蔑?”
夏竦的话很厉害,韩氏父子要是为自己辩护,就是试图伪言掩饰自己的罪行,这是把罪名坐实了。韩青松焦虑的望向父亲,韩子瑜毕竟是大风大浪中的掌舵人,他静气凝神片刻,沉声问道:“大人如此说,草民无话可说,每说一句,草民都是错的。草民只想请问大人,呼唤韩青松名字的贼人,大人有无缉捕到?”
夏竦脸色阴沉道:“正在缉捕中。”
韩子瑜苦笑道:“若说草民和贼人勾结,贼人都未逮到,何来勾结二字?”
这是明显嘲弄夏竦和钱明逸的无能,夏竦脸色一变,恶狠狠道:“韩子瑜,你不愧是老江湖,黑白颠倒,两片嘴唇翻来覆去,死的能说成活的。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的!”
他正欲取行刑的令签,忽见绛袍飘动,是展昭上前几步,恭敬的行礼后,道:“三位大人,请恕展某僭越,还请三位大人容展某说几句话。”
钱明逸和夏竦不约而同的以目示意,微皱眉,陈执中蔼然道:“展护卫请说。”
展昭明亮的双眸扫过钱明逸和夏竦,夏竦被这明澈而又锐利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干咳了两声,将手放回原位,只听得展昭沉稳又坚定地道:“大人,展某入仕十一年,也借调开封府十一年。十一年来,展某在大堂上见识了无数奇案,犯案的嫌犯有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有鬼蜮伎俩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有死不开口死扛到底的嫌犯,至于指鹿为马信口雌黄的更是比比皆是。如果包大人要用重刑,用在这些人身上毫不为过。”
堂上顿时死一般的寂静,公孙策嘉许而又略含担忧的看着展昭,陈执中很认真的听着,夏竦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展昭停顿了一下,深邃如海的眸光中闪着宁静的波光,缓缓道:“但是开封府大堂上,未动用过一次重刑,包大人是依靠睿智,经验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在或是混沌,或是清晰的线索中寻找真相,这许多年来,从未有过一次错判,也从未有过一个清白之人遭到冤枉。这才是开封府在百姓心目中所铸的丰碑。今日如果刑讯逼供,万一造成冤假错案,将会成为开封府历史上一个抹不去的污点,展某——还请三位大人三思。”
陈执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钱明逸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听出了展昭心里,包拯是唯一的开封府尹,但他看着那松一样挺拔刚毅的男子,也不敢和他硬碰硬,终究什么也没说。夏竦的脸色转了好几次,由红到白,再由白到红,随后,狠狠从牙缝里挤出道:“展昭,你要拎清楚,今日这案子只是借你开封府大堂审。审案之人是陈相,本官——刑部尚书,还有开封府尹——钱明逸大人,没有包拯!用刑的令签,是在本官手里,你待怎样?”
展昭冷冷的看向他,目光如玄冰一般,他缓缓拿下乌纱,放在手中,清亮道:“如大人执意用刑,展某只有以江湖草民的身份,对抗大人。”
周围满是惊讶的目光,夏竦狠狠道:“展昭,你到底是江湖草莽,野性不改!你这是威胁本官吗?”
“展某不敢。”明澈的目光中是坚毅的风骨:“展某维护的是堂上——公正廉明四个字。”
铿锵有力的声音,掷地有声,堂上一片静默,除了夏竦和钱明逸,无论是陈执中,还是韩氏父子,或是手执水火棍的小衙役,都露出敬佩的目光。这时,一旁的张龙赵虎,也坚定的走在展昭身边,脱下帽子,静静的看着堂上三位大人,下午的光线透进大堂,照在三人坚毅的脸庞上,身形如同石铸的塑像一般。片刻,夏竦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做出很气愤的样子,其实心是虚的,钱明逸也不停眨动着眼睛,暗暗搓着手,不知如何收场。
公孙策从执笔的位置上走下来,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行礼后,平静而温和道:“三位大人,学生有言要禀,所谓三木之下,何求而不得,酷刑之下,必有冤屈。展护卫今日拼着辞官的风险,维护的确是律法尊严,也是平民百姓的生命。夏大人三思,韩子瑜年老,韩青松有伤在身,重刑之下,难免有意外,到时,也对夏大人不利。展护卫此举,也是为夏大人着想。”
公孙策的话,让夏竦有了台阶。他没有说话,只是“哼”了一声,此时,钱明逸给他做了个手势,两人宣布暂时退堂,到了大堂右侧的厢房,钱明逸讨好道:“夏大人,今日不要硬对韩子瑜用刑,展昭当年,就为了贾相要对开封府一个姑娘用刑,把着贾相的手,就是不让他掷令签,贾相一点面子都没有,那是在大理寺啊!展昭这个人,要是倔起来,圣上都不怕的,何况你我?他毕竟来自江湖,真要动武,我们谁挡得住他?犯不着啊!”
夏竦脸色阴沉的沉默着,踱着方步,慢慢走到窗前,看着墙角的梅树,许久,从牙缝里挤出话道:“展昭,你太小看本官了,难道不用刑,就定不了韩子瑜的罪?你别忘了,本官可是官家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