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这些人中,韩青松伤势最轻,但是他情愿自己死了,在这巨大的毁灭之前,他整个人已经死过一遍,脑海中不断的出现血和火的场面。到处都是鲜血,粘稠的温热的鲜血流满了甲板,同门师兄弟的尸体倒在船舱上,曾经一起谈笑的兵士们的血浸染了装粮的麻袋,火冲天而起,烈焰染红了半个天空……。每一个场景,在他脑中反反复复的回放着,从到县衙这一刻起,他没有一滴泪,但整个人都木了,呆呆的看着房间里的梁,什么话都不说。
天气是萧瑟的,重云遮蔽了光线,廊檐和园中的植物,俱是阴晦。展昭和蔡栋来到县衙的后园,从月亮门中走进去,蔡栋指着一间灰瓦的厢房道:“展大人,韩青松在里面。”
门是开着的,他的木然,伤痛,展昭一览无余。展昭在心中默默叹息,随后微微侧首,对蔡栋道:“蔡大人,展某和他谈谈。”
“展大人请便。”蔡栋客气道。
展昭缓步走了进去,韩青松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他的眼神依旧空洞茫然的聚焦于屋梁,那是死人的眼神。展昭叹息了一声,温和的唤道:“青松兄。”
韩青松没有反应,他的思维依旧定格在那惨烈的场面,那么多人死了,粮食没了,为什么他还活着,这样的活法是耻辱,他为什么不死呢?他应该抹脖子的,或者投河,他为什么活呢?对于一个练武之人来说,□□难道这般重要吗?他为什么没有选择死亡?这是他一直在追悔的问题。此时的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是执着而纳闷的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看着他定定的躺在床上,行尸走肉一般,展昭了然这是大痛后的麻木,他拉过一张椅子,在韩青松床边坐下,诚恳道:“青松兄的心情,展某能够理解。死了这么多人,船毁了,粮没了,事情之突然,惨重,确实非常人所能承受。”
韩青松依旧一言未发,只是注视着房梁上的檩条。展昭缓缓道:“死者已逝,但是活下来的人也许更加痛苦。我等练武之人,秉承侠义之道,轻生死,重然诺,道义远比生命重要。眼睁睁看着敌人洗劫,屠杀袍泽弟兄,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打击,是撕心裂肺的。”
韩青松的眼角,缓缓有泪流下,他的嘴唇嗫嚅着,低不可闻道:“为什么……我不死呢?”
“死是容易的,活下来的更是勇者。”那清亮的声音一字字入他的耳,沉稳而又庄重:“活着,不是苟且偷生,不是违背侠义道精神,而是为了自己肩头的责任,为了死去的弟兄报仇。他们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是你能说。青松兄,死去的弟兄,灵魂并未走远,他们期待着你说,期待着你的话能够帮助我们找到线索,擒获真凶。期待着能够追回粮食,让弟兄们的热血没有白流。老军将也在期待你,老人家临终时手还指着远方,青松兄,你活下来,是为了他们!”
韩青松的嘴唇急剧的颤抖,热泪滚滚流了下来,展昭沉重道:“活着,是大勇。”
活着,是大勇。他失声痛哭,这是一个刚强汉子的泪水,展昭默然而沉痛的把手放在他肩上,他能够感到那一份温度,这份温度渐渐复苏了他的心灵,他坐了起来,看到那满含着悲悯的澄澈双眸,猛的握住了展昭的双手。
怆痛之后,他稳定了情绪,方才一一告诉展昭,夜里发生了什么。展昭凝神听着,每一个细节都牢记在脑海中。虽是十分痛苦,但韩青松还是努力全面的叙述,这其中,他也说了自己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