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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第十一章

外面虽是飞雪连天,但柔仪殿中却是温暖如春,丝绒做的重重帷幕挡住了寒意,熏笼中的温雅的檀香味若有若无在袖中衣袂间洇染,曹后和苗妃坐在榻上,背靠绣着牡丹花图案的软枕,话着家常,不时有孩子清脆的笑声。那是公主,皇后的外甥女高滔滔和赵宗实掷着骰子在玩升官图。

公主最为活泼,长得也最美丽可爱。圆圆的脸上一双光彩照人的明眸,玉雕似的嘴唇和鼻子,虽是十岁稚龄,已是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胚子。肌肤又白又细,像是奶油一样,滴得出水来,穿着粉红色的短袄,同色的裙子,这粉粉嫩嫩的红更衬托出了她的娇艳,她脆声笑道:“我是探花啦,滔滔,轮到你了。”

苗妃疼爱的看着女儿,道:“没规没距,滔滔比你大,不知教过你多少次,要唤高姐姐。”

“大一岁而已,不算。”公主不在乎的说,高滔滔从小就被接进宫中,和她一起长大,亲密无间,她从小就唤“滔滔”。

高滔滔温柔的笑了一下,文静的掷着骰子。这是个娴静的女孩子,容长脸儿,温和美丽的眼睛,肌肤如细瓷一般姣好,虽只比公主大了一岁,但气质娴雅,亭亭玉立,已有了少女的风范。她穿的是鹅黄色的短袄,更增添三分文秀,垂着双眸,轻轻咬着嘴唇,柔声道:“我才是个秀才呢。”

公主飞快的抢过她手中的骰子,递给赵宗实,欢声道:“宗实哥哥,你来掷。”

赵宗实拿过骰子,这个沉默的孩子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右手微扬,骰子骨碌碌的转,待停止后,他按照骰子的指示在图上走着,公主和高滔滔专注的看着,看到他得到了状元,公主拍手欢笑道:“宗实哥哥是状元啦!”

赵宗实开心地笑了,皇后缓步走过来,看到他中了“状元”,慈爱的摸摸他的头。宗实略带羞涩的看着她,犹带稚气的唤道:“嬢嬢。”

看到宗实脸上属于孩子的欢快,曹后也略感欣慰。这个孩子三岁入宫,由她亲自抚养,视同亲子。幽深的宫殿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她也不例外。她出生功勋世家,是开国功臣曹彬的孙女,在郭后被贬后入主中宫,她深明自己的责任,母仪天下,她不得不淡远来自血缘的亲情,以免担上“牝鸡司晨”“外戚干政”的罪名。这不仅仅是为了她的美德,还为了保全她的家族,熟读史书的她太明白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后续是如何的凄凉冷落,万般成灰。在她册封皇后的当日,叔叔就辞去了所有的职位,而她最疼爱的弟弟景休,从来没有单独觐见过姐姐,自她入宫,姐弟之间就没有一次亲密的谈话。九重宫阙,隔绝的是人世间最平常最柔软的亲情,也让她三更梦回,悄然泪下。在皇后尊贵的身份下,她也是一个渴望亲情的女人啊。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事关国体,她是高高奉于庙堂的神像,俯视众生的同时,她必须隐藏甚至切断自己的某部分情感,这样的情感是连着心底最纤细的神经纤维,只不过带着血的一部分,只有她自己看见,自己吞咽。

宗实的到来,弥补了她膝下的空缺,也弥补了她这块幽微的痛。孩子来的时候,是和他的亲娘,汝南王的王妃一起来的,他懵懵懂懂,犹不知将来的一生都会在这深宫中,坐在曹后的怀中,吃完了乳糖狮子,就把手伸给母亲:“妈妈,回去。”

王妃的眼角顿时湿了,但在中宫面前,不能失态,强压着酸楚和痛苦,柔和的抚慰儿子。曹后让新挑选的保姆带着宗实到后苑看花,看着儿子一蹦一跳的背影,王妃终于忍不住泪水。在此后的岁月中,她的儿子将交给这层台叠翠的桂殿兰宫,母子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她忍不住汹涌的悲伤,却又唯恐引起曹后的不快,百折柔肠寸断,掏出素绢捂住不绝的呜咽,却惶恐的注视着曹后。这是儿子以后的母亲,她不能在她面前放任自己的悲伤,可是儿子小小的背影,却又在她心上痛苦的割了一刀又一刀,她也无力阻止流血的伤口。

曹后没有说话,此时所有的安慰,对这位母亲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说,身处高位,看似占尽华丽风光的她们失却的远比她们得到的多。她静静握住王妃的手,温暖沉静的眸中是煦然的暖意和深深的理解,一切尽在无言中。风从帷幕间吹来,携带着三秋桂子的清香,此时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宫中十年,从三岁稚子到如今的少年,是她亲自养育。宗实朴质,但也敏感的知道自己的地位。每逢后宫诞育皇子,他能够感知到周围宫人同情的目光,张娘子更是话中带刺:“十三啊,这次你爹爹有亲儿子了。”

年岁渐长,宗实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是赵祯的养子。他也知道在宫中的地位是微妙的,爹爹对他,爱惜固然有之,但也有着淡淡的疏离,爹爹看他的目光和看公主的目光是不同的。爹爹看公主,完全是宠溺的,但对于他,与其说是儿子,毋宁说是培养一位出色的宗室弟子。他不是十分伶俐的,但为了讨爹爹的欢心,他也很努力的读书,先生也夸他的勤奋,但只是夸他的勤奋,对于经史间的微言大义,他确实不如爹爹颖悟。爹爹有时考他的功课,虽然和善的颌首,但是爹爹的眼睛告诉他,爹爹是失望的。

嬢嬢的爱是温暖的,他的所有一切,在嬢嬢眼中都是好的。但是嬢嬢自身从不将喜怒溢于言表,嬢嬢对他的疼爱,就如为了保护她的弟弟一样,也适当的做了隐藏。九重宫阙,每个人都是寂寞的,每个人的命运都和这庞大的帝国联系在一起,浮沉不由己。

三皇子出生以后,他又被送回了王府。这对于他是耻辱,是宣告天下,他是弃子,这儿已经不需要他了,他是多余的人了。虽说爹爹说了很多好听的话,但他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冠冕堂皇,他漠然的听着,眸中有泪光点点,那是委屈,不甘和压抑的愤怒。官家也看出来了,可张贵妃的耳旁风还是进了他的心,他这个养子命硬,八字或许和亲子相冲,这第三个,他无论如何要保住,只能委屈这个孩子。

所有的不甘,还是谢恩跪礼。曹后一反常态,请求皇帝让她送宗实到宫门,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逾礼了。官家温和而无奈的同意了,走到宗实的面前,想亲密的摸摸他的头,但他刻意的避开了,让官家的手势扑了个空。

皇后牵着他的手,走出一重重宫门,他久久隐忍的泪,终于流在了皇后的手上。皇后深深叹息,弯下腰来,拭去他的眼泪,低低的温柔道:“宗实,爹爹有爹爹的苦,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孩子,走出这个宫墙,外面有更美的天地,你可以纵马山川,也可以徜徉诗酒间;春日里可与佳朋惠友在崇山峻岭中游目骋怀,秋天可以登高楼看皎月,还有,”皇后慈祥的笑了:“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弟弟们在等着你。”

他哭得更厉害了,这个宫门中,他最留恋的是嬢嬢,是苗娘子,是公主妹妹和一起长大的滔滔,她们给他的都是人间最美最温暖的情。走出了这里,他也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嬢嬢,他知道嬢嬢娴静高雅的外表下有多少无法言说的苦,他出来了,没人和嬢嬢做伴了。

这是皇后入宫以后唯一的一次失态,她紧紧抱住宗实,泪水终于从她沉静的眸中掉落,这么多年,她喜怒不形于于色,但这个孩子,她早已当做自己的亲生子。以后只能远远的在宫中盛宴中见上一面,一重帘外,咫尺天涯,她怎能不难过?

一双小手也拥了上来,那是公主,公主哭着喊宗实哥哥,别走。边上站着滔滔,这个文静的姑娘不会像公主这般尽情宣泄情绪,她只是悲哀而不舍的看着他,一袭罗衣,迎风而立,落花于鬓间,却有漫漫愁绪如流水,书写在他们之间。

临上马车的那一刻,滔滔走过来,轻声在他耳边道:“宗实,替我看看外面有多美。”

一年后,皇三子夭折,他又回来了。这一次,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再多的感情,终抵不过这皇家威仪,他不过是傀儡,载沉载浮,对自己说要忘了心,但是偏生忘不掉。在漫漫的黑夜里,他发狂的哭,他到底是谁,该在哪儿,为什么他的去留自己永远做不得主。服侍他长大的老内侍将他抱在怀里,叹息道:“这宫里,哪有自个儿可以做主的?小王爷,认命吧。”

他认了命,他等待着,下一次他再被送出宫去。

温馨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宫人的禀报,张贵妃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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