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记得?”展昭沉静的双眸中隐现出淡淡的光华,回忆的涟漪在他清澈的眸中跳动:“不远处,还有一座山。我们三个,黄昏时经常去爬山。”
“你和尚义哥,总是比赛,比谁最先到达山顶。总是把我丢在后面。”春妮笑道:“好几次,都把我给丢了。”
展昭也笑了,鲁南的童年和少年,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而能为之分享的,这世上也唯有孟春妮了。
他浅浅笑道:“那一次,你的脚扭了,我和尚义到了山顶,才发现你不见了。回头去找,你已经哭成了泪人。”
“你和尚义哥轮流背我。尚义哥滑,背了一小段就说背不动了。是师兄把我背回家,回去后,还给爹爹责罚。”春妮眸中荡起深深的笑意,似乎回到了五岁的那个夜晚,她伏在展昭背上,不停的抽泣。展昭边背着她,边给她讲故事,都是男人的故事,什么荆轲刺秦王,烽火戏诸侯。她不要听,她听不懂,她要听戏文里的故事,这可把展昭难住了。尚义知道,尚义是市井中长大的,戏文他都熟。他可是能讲,讲什么女人化为厉鬼报复负心郎的故事,尚义在黑夜中学那厉鬼的哭喊声,把春妮吓得要死,把头深深埋进展昭的背中,却听到展昭的疑问:“她为什么不去衙门里告状,让青天大老爷做主?死了多可惜啊。”
“哼?青天,世上哪有青天?”尚义不屑道。
“好官一定有的。”展昭道:“孙叔敖,羊续,狄仁杰,房玄龄,杜如晦不都是好官?”
“那是凤毛麟角。”尚义捡了一根草,放在嘴中扯咬着:“离我们太远太远了,展昭,世上如有这么多好官,戏文也演不下去了。”
展昭望着天上的星辰道:“正是因为好官太少,才有那么多受冤的百姓。”
“那你做官去吧,”尚义玩着草道:“你那么能读书,师父说了,你就是读书人的料。我呢,我要做武功天下第一,谁见了我都怕,乖乖的和我磕头,多威风!”
春妮探出头,笑了。尚义逗她:“春妮,你想做什么?”
“展昭当了状元,我就做状元娘子。”这就是春妮的理想。
童年的话犹在耳边,三个人却走上了不同的路,尚义已死在了展昭的剑下,春妮,虽在富贵荣华中,但那一段心,已经好似枯木一般。望着眼前这对恩爱的夫妻,春妮真心实意道:“师兄,童年的理想,只有你是真正达到了。也只有你,最幸福。”
展昭歉疚的望着她,他明白,春妮是为了让他放心,才留在了汴梁。春妮是师父的爱女,但是命运多舛,纵然他尽力爱护她,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但她心中的孤单,忧愁,又怎能抚慰?现在他快做父亲了,而春妮,这一生,大概和母亲无缘了。他恳切的建议:“春妮,有没有考虑过领养一个孩子?师父在鲁南也有旁系的亲戚,如你有此意,展昭亲赴鲁南,为你办成此事。”
春妮怅然的摇摇头,随后,温柔的向沈晗笑道:“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沈晗微笑道:“二月里。”
“好啊,我一定要送上一份大礼,这可是我的侄子。”春妮笑道,又带着些怅惘道:“师兄,要是爹还活着,知道你要做父亲了,不知有多开心。”
这时,宴已设好,春妮亲自为展昭斟酒。杖伤初愈,沈晗生怕饮酒有影响,担心的看着展昭,又不好阻止,展昭微微一笑:“不打紧,这酒味道很淡。”
“师兄不能饮酒?受过伤吗?”春妮关切的问。
“前些日子受了些小伤,已经无碍。”展昭轻描淡写的说。
侍女净过手后,用工具将蟹肉剔好,分到三人面前。沈晗笑笑,没动蟹肉,春妮殷勤劝道:“师嫂,这螃蟹很肥,味道也很鲜美。”
沈晗有些羞怯道:“马大嫂说了,吃了螃蟹,孩子生出来会吐泡泡的。”
展昭和春妮都笑了,展昭道:“又是孩子话。不过螃蟹性寒,少吃点。”
沈晗静静的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他们说起童年,说起师父,原来还有那么多沈晗不知道的有趣的事,那是大哥和春妮的世界。她闻着桂香淡淡,看着面前美丽的春妮,忽然觉得,春妮姐其实蛮可怜的。纵然她有那么多人伺候,纵然她住着那么好的房子,纵然她什么都有,可是世上的亲人,唯有大哥。她理解了大哥和春妮姐的感情,所以大哥可以为春妮姐赴汤蹈火,春妮姐无论对大哥做什么,大哥都无怨。他们是手足。
回去的路上,她感叹道:“大哥,春妮姐家房子好大,可是那么多屋子,只住她一个人,多孤单啊。”
展昭黯然点了点头,沈晗又道:“如果她愿意常来咱们家,我欢迎的。”
展昭宽慰的笑笑,又略略怅然道:“她不愿意常来的。”
“为什么?”沈晗不解道,又恍然大悟:“她是公主,总是拘着的。”
展昭宁静的一笑,没有回答。
黄昏时,春妮府中来了内侍,特意送几盆菊花来,沈晗喜不自胜,将一盆紫龙卧雪放在卧室中,直到晚上,还在灯下欣赏。展昭笑她都快痴了。
“那是春妮姐姐的花儿呢!”沈晗欢喜的笑道。
春妮的花。展昭脑海中浮起童年的春妮,黑黑亮亮的大眼睛,胖嘟嘟的小手拿着一个花篮,捡了一篮田园里的荷花郎,笑嘻嘻的道:“师兄,那是春妮的花。”
他的心,忽然隐隐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