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了下来,打断了何统的思索。他很生气,习惯性地摆出官威呵斥。跟着的仆人拉开轿帘,惶恐道:“老爷,有两个老乞丐拦道。”
“这样的鬼天气,拦什么道?去去,给几个铜板,让他们滚一边去!”他不耐烦的说。
他听到仆人骂骂咧咧的动手去拉他们,但是这两个人不肯走,他恍惚的听到说有天大的冤屈,便提高了声音道:“有冤去拦开封府包大人的轿子。尔等若再无赖横在本官轿前,休怪本官不客气,将你们乱棍打死!”
“我们的冤包拯不能审!”一个尖锐的女声,带着颤音,划破了雨幕。他暗道:“这老乞婆倒是强硬得很。”念头未落,他只觉轿顶一空,当头雨倾盆而下,只见一老妇立于轿顶,一条白索横空而下,卷住他的腰间,猛地往上一提。情急之下,他死命的攀住轿沿,但依旧感到身体不由自主要腾空而起。
一个保镖飞剑而上,斩断白索。老妇冷冷一笑,从袖间甩出一把似直非直,似曲非曲的软剑,向着保镖飞去,只见白光闪闪,迅疾如电,凌大秀立于高处,保镖位于低处,地方狭窄,保镖明显处于劣势,她十招之内就中了保镖咽喉。何统感到一股热血喷薄而出,直溅到他的衣衫上,但是保镖临死前大力将他推出轿外,白雨茫茫,他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心都要跳了出来,无头苍蝇般在雨中乱窜。
“奸贼,往哪里逃?”凌大秀大喝一声,向他袭来。一下子越过四五人头顶,奔向他去,何统抱头鼠窜,直唤:“救命!”受雇于他的几个保镖也是汴梁武功高手,功夫非弱。其中两人被董三儿一把金刀舞得秋风扫叶一般,已是疲于应付,其余两人忙腾跃而起,双剑交叉,护在何统面前。
他们是双生兄弟,一名龙大,一名龙二,为兴隆镖局龙先的两名兄弟,山西绵山金龙寺老方丈的关门弟子。这兄弟俩既为孪生兄弟,老方丈就特意为他们创了一路剑法,看似平淡无奇,但因一使左手,一使右手,他们心心相印,双剑合璧,这路剑法便迅猛无比了。
兄弟联手,两人之功力瞬时增上几倍,剑气凌厉,似怒涛卷雪而来,凌大秀身形却如灵蛇一般,端的是灵活无比,弟兄俩剑法雄凝,一招一式都极具威力,她自知硬拼的话,斗上百十招都不是对手,而何统早已逃之夭夭,他既有了防备,再擒他可是难上加难,心道:“如不出险招,这二人却是难以对付。”
凌大秀卖了个破绽,龙大一喜,向她膻中穴刺去,而龙二跃至她身后,向她神堂穴刺去。她以死求生,突地一个“铁板桥”,这个空隙一出,局面顿时变为兄弟俩执剑相对。龙大龙二俱是大惊,硬生生将剑收回,趁此空隙,她果断斩断桥杠,向正在奔跑中的何统击去。只见何统口喷鲜血,忽的倒下,凌大秀呼了一声“孟三儿”,飞跑几步,提着何统便跑。四个保镖欲上前急追,只见一把银针从她袖中挥舞而出,雨光银光飞泻而下,四人忙不迭的跃开,银针过后,已是踪迹杳然。
凌大秀和孟三挟着何统来到郊外的关帝庙。这是一座荒庙,周围荒草野蔓荆棘丛生,暴雨之中更是不会有人来。他们将何统捆了,狠狠的扔在关帝老爷的脚下,凌大秀厉声道:“何统,看看关帝老爷,他老人家是何等的忠义赤诚?当年曹孟德待他,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他可曾有半点屈就心动?我兄长与你在关帝庙歃血为盟义结金兰,讲的也是一个信字。可是你是如何相待?今日你当着关帝老爷的面问问自己的良心,可曾过得去?”
关帝老爷端坐在神位上,丹凤眼威风凛凛的看着世人,也满含着悲悯。世风不古,人心日下,被私利和欲望塞满的人心,可还有忠义?可还有信念?可还有坦荡的情义?
何统嘴里塞着麻核,呜呜的说不出话,凌大秀将他口中麻核取了,冷笑道:“今天任你如何高声嘶叫,也不会有人听见。我倒要听听你这狗贼临死前说些什么?”
“你是友鹤的妹妹吧?”他唤着凌若樵的表字道:“妹子,实在是冤枉,当年令兄遇难我确实尽了全力……。”
凌大秀瞋目切齿道:“你尽了全力?是,我兄长是财迷心窍,贪渎银子,但是幕后主使不是你?你与他结成儿女亲家,你说会将银子为他升官进爵铺路,结果呢?大半都落入了你的腰包。你身居庙堂,却在郑州,蔡州,汝州都拥有大商铺,俸禄虽高,又何来如此实力?何统,这些年你还真是风调雨顺,安享富贵,却看着我兄长人头落地,看着我嫂子命归黄泉,看着我侄女,你未过门的媳妇落入娼门。你这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畜生!今日里,我就为我兄长索命而来,你有什么话到阎王老爷那里去说!”
“不要!”何统已是软瘫如泥,惊叫道:“女侠饶命啊,你要什么尽管拿去!金银财宝,房契田契,何统愿意把全部财产都给你,只求你把我的命留下。或者,或者,”他似是升起一线希望,眼中突然闪出急迫,道:“你去开封府告我,让包拯来定我的罪,你,你不能在这儿用私刑啊!”
“包拯?”凌大秀仰首冷笑道:“包拯自身也难保命,告诉你,收拾了你,下一个目标就是包拯!害我们一家的,我会一个个让他们下地狱!”
“二小姐,不要和这人啰嗦。万一有人来,就不能处理这狗贼了。”孟三儿着急的说:“我们还是快些结果了他。”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们啊!”何统跪着不断磕头,他看到凌大秀的软剑,魂飞魄丧,仿佛剑已经压在他的头颅上,稍稍往下用力,他就会像只鸡一样被杀了!他怕极了,小半个时辰前,他还在轿子里舒舒服服的坐着,怎么突然就来到了这里?
“你想给得太晚了!”凌大秀打开一只青色的小瓶,道:“再有一会儿,你就见阎王去吧!”
看来已无生望,何统索性硬着脖子道:“且慢,你听我说!”
“休得啰嗦!”
“你这丑婆娘,你以为凌若樵是好人?表面是清官,暗地里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当年朝廷修黄河大堤的拨下来,是他先动到这个脑筋上的。他的野心何其大,想用这笔银子买到朝堂里的高官。他对我怎么说?不论用何下作手段,也要一个个的把有私欲的官员放倒。老百姓的骨头算什么?老百姓的肉算什么?当官的不食民脂民膏怎么爬得上?这可是凌若樵亲口对我说的。你为他复仇?真是个笑话,臭婆娘,我告诉你,我在暗处他在明处,我是他得救的唯一砝码。你说他怎么这么傻?我们俩是臭气相投的一丘之貉,我怎么可能把自己也拉到井里去呢?一句话,我们都是没有良心的人,凌若樵,你在地狱里等我!”他疯狂的叫喊着,凌大秀忽然变得很慌乱,她是以复仇者的面貌出现,她一直以为哥哥是冤枉的。但是何统临死前的嘶叫使她的某些东西粉碎了。她狂乱的卡住何统的双颊,在孟三的帮助下将粉中冠灌了下去。
何统感到尖利的痛苦,一段段的烧灼他的肠子,模糊中,他看到了地狱的烈火,并且看到万千丧生于黄河水灾的百姓,他们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要把他拖到地狱中去。是的,他终将下无间地狱,烊铜灌口,热铁缠身,求出无期。原来人世间的富贵只是短暂,他在极度痛苦中泛起一个苦笑,又好似看到一身襕衫的自己,青涩如同新发的小树,那时,也是满怀报国之志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