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凌皓和梅琇定亲的消息,是通过绮玉轩的客人传到了嫣然耳中。
新科状元,是市井最热门的话题,骑着高头大马志得意满在御街看尽长安花的风流俊秀吸引住了汴梁百姓的眼球,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白衣秀才,升斗小民,都议论着这个十分漂亮的状元。一个才高八斗又如此俊美的状元,更是他们平淡琐碎生活中一抹亮色,为此,他们津津乐道,唾沫横飞,谈论着有关新状元的一切。和梅家结亲的事情,也不知被哪个包打听挖了出来,作为谈资。
嫣然和云丹,任凭她们如此美貌,但是在达官贵人的宴席上,她们是被作为玩物,摆设,是没有地位的。这是一个十分华丽的厅堂,青釉瓷瓶里插着大把晶莹透剔芳香盈盈的绣球菊,锦缎的帐幔被紫玉的鸳鸯钩固定住,地上铺着软软的红锦绣毯,绣毯上满是大朵大朵璀璨的牡丹花,开在嫣然的脚下。她正弹着古筝,流水般美妙的琴声从纤纤十指下流出,身边的云丹穿着淡紫色的罗裙,鬓边插着秋海棠,秀丽淡雅和嫣然的艳丽娇艳相映成辉,都是绝色美人。
她们高超的音乐天赋,美丽的乐声珠玉落在银盘中一般的悦耳,但是这些轻浮的贵人欣赏的并不是她们灵秀的素质,技艺不过为美貌增色罢了,他们的目光,无论刻意的掩饰,还是毫无顾忌的□□裸,都带着色,带着欲。嫣然云丹也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便把眼光集中在乐器上,将他们都视若无物。这样的漠然让这些公子哥儿很无趣,便转移了话题,最热门的话题不过是新科状元,于是,他们兴致勃勃的谈论起来。
“国朝的状元,可是一个赛一个的俊啊,王状元,陈状元,冯状元,到现在的凌状元,都是好颜色。这凌状元,可是女孩子都比不上的俊,看那唇红齿白,清清秀秀的身量骨,戏班子里最红的伶人也赶不上那小身段。”一个中年的身穿锦袍的略胖的中年人调侃着。
“那是。”一个刀条脸附和着,道:“想当年陈世美俊吧,但还是赶不上凌状元,可惜公主年幼,要不然,又是个驸马。”
“驸马有什么好?陈世美抛妻弃子,还不是让包黑子铡了,富贵荣华,春梦一场。”中年人嘲讽的笑道,云丹拨着琵琶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弹出一个错音,但是这些门外汉是听不出来的,嫣然安慰的朝她笑笑,她镇定了一下,复又拨弦凝神细弹。
“哎,听说了吗?”刀条脸神秘的宣布道:“这位凌状元的父亲可是也被包黑子杀了头的。”
“喔?”众人的眼中闪烁着猎奇的,低俗的光芒,这是□□裸的小市民心理,无论平时掩饰得多巧妙,一旦听到什么八卦新闻,伪善的或是假装正经的面具或多或少的都会撕去,他们高高竖起着耳朵,期待着刀条脸口中的新闻。
刀条脸喝了口煎茶,故意得意的慢慢道:“凌状元的父亲,就是当年黄河决堤贪渎案的重犯凌若樵,也是让包黑子给斩首的。哎,我就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真实姓名赶考呢?这罪臣之后,可是……。”
“这王兄就不明白了,国朝的律法,如果冒额,一旦发现,是要被褫夺功名,终身不得应考;而罪臣之后,可没这个规定。”中年男子解释完,又好奇道:“可我也听说了,凌状元的恩师也是包黑子,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瘦老头笑道:“包黑子的为人,奇怪得很。你说他狠,可是狠绝了,那整个是一个嫉恶如仇,谁犯了律法,他可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天王老子,就是他的儿子,他也得铡。可有时候心肠又软得很,只要有改过向善之意,他能救你,必得宽宥。不过有一点包黑子很让人佩服,那就是公私分明,老子的事是老子的事,牵不到儿子。他收凌皓为门生,按照包黑子的性格来说,不奇怪。”
“也别说包黑子,开封府中人人都怪。”刀条脸道:“展昭难道不怪?平时待人,别提多和气,多谦虚,可是捉拿起罪犯来,他那种不要命的样子,可是让人害怕。上两个月,他押送着囚犯从东水门进,你们有没有见到他的模样?憔悴得风都吹得到,但是骑在马上,就有一股子神威,让人不寒而栗。”
“开封府的人都不要命。”中年男子挥挥手总结道:“那些个案件,除了他们,谁还办得成?”
众人唏嘘一番,赞叹一番,又互相提醒千万不能犯上开封府,很快的,他们的焦点又转移到凌皓身上,刀条脸笑道:“那个凌状元,这下子可是大运来了。”
“怎的不是?”众人道:“都考上状元了,功名富贵,源源不断。”
“不是这个。”刀条脸压低了声音,散步着一个重大的秘密似的,道:“他被礼部尚书梅清大人,召为乘龙快婿了!”
“铮”的一声高亢尖锐,恍似裂帛的声音,使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古筝上一条弦猛然断裂了,嫣然的手指,被断裂的琴弦割了一个口子,汩汩的流着鲜血,但她浑然不觉,痴痴的看着琴弦,目光是空洞的,是痛到极处遗忘了自己的疯狂边缘。这画面令众人感到诡异,他们奇怪的注视着她。
云丹搁下琵琶,惊惶不安的上前,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但是嫣然像从迷梦中醒过来一般,尖锐地看了她一眼,厌恶的拨开她放在她肩上的手,风一般的跑了出去。
云丹也顾不上满堂的客人,道了个万福,赶紧的追了上去。
正午的汴梁城,是那样的热闹,两边都是摊子,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沸反盈天,大街上是形形色色的人,穿着古怪的胡僧,短衣打扮的挑着香药果子叫卖的小贩,游手好闲的二世祖,虽说脸上挂着不同的神情,但无疑,他们都是对生活充满兴趣的,唯有这个艳红衣衫的女子,脸上的神情让人害怕,薄薄的身子像一缕幽魂,似乎立刻会消失在阳光下。人们纷纷为她让着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见了她害怕,她的身上有一股煞气吗?不,那是绝望的味道,似乎她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她走起路来快得就像影子,后面的云丹小步紧跟着,但也是气喘吁吁,她不断的唤着她的名字,道:“嫣然,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嫣然蓦地停下来,目光冰一样的看着她,这样冰冷的目光让她不寒而栗,她冷冷道:“你要说什么?”
是啊,她要说什么?她要说,凌皓确实已经是梅大人的乘龙快婿了,她要说,你死了这条心吧吗,她要说……。但是,嫣然能听得进吗?能接受吗?他们给她的,是欺骗,是隐瞒,是背叛。
嫣然冷冷的一笑,继续往前走,那花柳扶疏的小院到了,那粉墙上伸出的藤蔓看见了,绿绿的爬满了一墙,秋光啊,未曾老了它们。嫣然同时也看见了那黑漆的门,她疾步上前,大力的,疯狂的拍着门,一声声的唤着:“凌皓,你出来!你这负心人!你给我出来!出来!”
那泣血的呼唤,尖锐的刺中了心脏,云丹痛苦着闭着眼,深重的叹息在她心头沉沉压过,她看到街坊中不时有头探出,忙用钥匙将门上的铜锁打开,将嫣然拉了进去。
嫣然恍恍惚惚的走了进去,这屋中的一切,依然保留着他们恩爱的痕迹。床上的绣被,曾经记录过他们的千般恩爱,万种温存;几上的古筝,曾是他们琴瑟和鸣,你情我侬;花瓶中的秋海棠,依然保存着娇艳,那是他们亲手所种,亲手所折。可怜她每天都来这屋子,每天都痴痴地等,可他早已背信弃义,杳如黄鹤了。她傻,她真傻!
她拔出了花儿,摔碎了花瓶,掷了古筝,片片碎片,七零八落的琴弦,在地上□□,那是破碎的,永不会来的梦。她泪流满面,眼中却闪烁着仇恨的火焰!她生性倔强,性格偏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骗!她嫣然,从来不是受人摆布的女子,当年的第一次接客,她誓死不从,任凭老鸨怎么打骂,甚至把猫放在了她的裤子里,种种恶劣的情形,她都没有屈服。她是苦命,是人间的泥,但泥里也能开花。她开过了花,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亲自折断!
云丹惊惧的看着她发狂的行动,不敢作声,等她一番发泄后,坐在椅上喘气时,才战战兢兢道:“嫣然,事已至此,云丹求你,放过他吧。如果他和你在一起,此生此世,都没有出头的机会啊。”
“喔?”嫣然的眸中闪过一丝诡秘的笑容,语气反而平静了:“云丹姐,你们早已安排了一切,就瞒着我一个人,是不是?”
“还能怎么样呢?嫣然?”云丹哀声道:“云丹姐提醒过你们无数次,你们是没有结果的,可是你们让爱冲昏了头,不听啊。嫣然,你是爱皓儿的,云丹姐求你放手好不好?放手让他飞吧,他应该冲上云霄,做一只高飞的鹰;他应该光宗耀祖,享受他的人生。嫣然,为了他的前途,云丹姐可以放弃自己亲姐姐的身份,可以在黑暗中过一生,嫣然,云丹姐求求你也有这样的胸怀,这样的器量!”
嫣然静静地听着,半晌没有作声,当云丹稍稍松了口气时,她突然发出瘆人的狂笑:“说得多好听啊,做高飞的鹰。我看,真话是在后面半句吧,光宗耀祖,享受人生。为了这个,可以出卖良心,可以自私透顶,可以忘却一切恩情。云丹姐,你觉得,你培养的弟弟很出色是不是?我来告诉你,他自私,你也自私,你所谓的含辛茹苦,所谓的让他忘了你,你在黑暗中过一生,看似很伟大,其实,你是不让他做人!一个连自己亲姐姐都不认,一个无视所有的感情的人,还能做状元?还能做朝廷的栋梁?笑话,这是最大的笑话!连人都做不成,还指望他能为朝廷付出?他不是男人!我嫣然枉负真情,但是谁欺我嫣然,我必让他百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