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鸿声远长天暮
一
汴梁的秋,天高云淡,碧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蓝得犹如琉璃,白云又是如此的悠然,天光明朗,疏淡,桂花的香飘满了大街小巷。
这个秋天,开封府分外的忙碌,此为大比之年,各地的才子都会进京赶考。单是几个城门,已是车马喧嚷,人头攒动,人流量较之往常多了几倍。汴梁大小的客栈,都打出了“客满”的牌子,现在不是一房难求,而是一床难求。沿街的饭铺,脚店,也大作举人生意。为了防他们乘机抬价扰乱市场,开封府也派人不时抽查,暗访。京畿治安,民生要务,诸事繁杂,开封府的工作量无形比往常增加了几倍。
这段日子,展昭总要忙到深夜才回,他不允许沈晗等待。板着脸道,要是他回来见她还没睡,他就去君泽先生那儿,不允许沈晗去慈幼局做事。这是沈晗最怕的,慈幼局的工作她做得很是得心应手,最主要的,她热爱孩子,和孩子们在一起她是最快乐与自在的。她忙乖乖讨饶,说道一定早睡。倒也不敢偷乖取巧,戌时总睡了。
她一向活泼,此次能乖乖听话,让展昭很满意。只是没听话几日,展昭亥时末回来,又见她在灯下等待。面前放了一大堆零嘴儿,泡了盏浓浓的胡桃茶,摊着卷医书,倒像是要挑灯夜战的模样。展昭紧蹙着眉,将书卷合上,沉声道:“上床睡觉。”
“不行,”她急道:“我今儿个遇到一个孩子,高烧怎么也退不下来,用了药也不行,我得在书里找找,有没有治疗的办法?”
“自己怀着孕,不能辛苦。”展昭说着要吹灯,她急得攀住展昭的手,怎么也不让他吹灯,气道:“大哥不公平,自己每日忙到深夜回来,我可说半句话没有?怎么我稍稍用功,就要吹灯灭蜡的?以前总说人家怠懒,文的不成武的不成,现在人家要用用功,又逼着人家睡觉。”
“大哥和你不一样,”展昭蹙眉道:“大哥是练武之人,身体强健,你身子弱,不能用功。”他微微叹道:“这份差事,不过让你消遣的,如你这般上心,明儿个大哥与君泽先生说,辞了这份差事。”
“大哥不准去!”她急得拦住展昭,又转而柔声道:“马上就睡,我已经找到药方了,将它抄下来就行。”
“大哥来抄。”展昭将她抱上床,为她盖好被子,自己在灯下将那药方一笔笔抄录。又听她柔声唤道:“大哥。”
“嗯。”展昭抄录着药方,发出低沉的柔和的声音。
“大哥,这几日,天气蛮好的。”她柔柔笑道,漆黑双目闪出温柔光芒,带着三分讨好道。
展昭回头看了看她,薄唇微弯,一抹温润浅笑流于唇边,微微笑道:“又想什么古怪主意?”
她轻轻的起床,到了展昭身后,从背后搂住展昭脖子,甜甜一吻。展昭反手将她拽住,抱坐在膝上,看妻子双眸中皆是活泼光彩,轻轻一点她鼻子,道:“小脑袋中又在想什么?现在可没有冰雪元子卖。”
“我有那么喜欢吃嘛。”她又看了看展昭的字,甜甜笑道:“大哥,你的字真好,比我的好多了。”
“特意下床,就为看大哥的字。”
“才不是呢。”她想了想,又甜甜笑着问:“大哥,你最近忙不忙?”
“大比之年,天下的举人都涌进汴梁一试高低,维护京畿治安是开封府的职责,此时且有不忙的?”
“那——,”她仰着脸问:“王大哥他们都一定很忙很忙,忙到除了维持治安,什么事都不能做了吗?”
“那倒不是,民生民情,同样也是开封府的治理范围。”
她俏皮一笑,额抵着展昭的额,在灯光下,温柔地问道:“大哥,既然民生民情也是开封府治理范围,那么,慈幼局的孩子们也在民生民情中喽。”
展昭搁下笔,和蔼的看着妻子,问道:“晗晗,到底有什么事要和大哥说?”
“大哥,”沈晗的笑容越发甜了:“我知道你很忙很忙,但是,能否派些衙役带孩子们去金明池游玩一次?很多孩子,从没出过门,总是关在那方小小天地中,好可怜。”
“不行。”展昭明确的拒绝:“时逢秋闱,开封府的人手本来就紧,开科取士,开封府还有协助科举政务之责,更是来不得半点马虎,你说的孩子出游的事,只能后延。”
沈晗没有想到展昭拒绝得这么干脆,气道:“再后延,就要入冬了,金明池现在秋色正浓,别提多好看了。到了冬天,叶子都落光了,看什么?慈幼局也是开封府管的呀,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哥偏心。”
展昭微微一笑,但话语没有放松半点:“事有轻重缓急,职有主次之分,这件事,现在不能考虑。”
“哼!”沈晗气道:“那答应我的呢?大哥早说了,秋天带我去金明池赏菊花的,又泡汤了。”
展昭笑道:“忙过这一阵子就去。”
“忙过这阵子,孩儿都要出世了!”
“正好,”展昭煦然微笑,澄澈的眼波中闪动着活泼的晶亮的光芒:“娘儿俩一起去。”
“你——!”沈晗气结,想想又说不过他,便起身躺在床上,裹紧被子,侧身向内,展昭摇首微笑,唤道:“晗晗。”
“生气呢。”她没好气道。
展昭知她生气从没超过半个时辰,浅浅一笑,继续为她把药方抄好,细心的用镇纸压平,然后换上中衣,见沈晗装作生气的闭紧双目,但长长睫毛不住颤动,显见得在忍住笑。他稍稍咯她胳肢窝,她终于忍不住欢笑起来,嗔道:“坏大哥,人人都说你最君子,其实一点儿也不。”
“床上夫妻床下君子。”
“行,”她笑道:“下次在街上,我装作不认识你,让你当君子去。免得汴梁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我讨厌。”
展昭知道她想说什么,还未来得及转移话题,便听她慢悠悠道:“人家说,这女子有什么好的,虽然眼睛好看,但没展护卫的大;虽然鼻子好看,但没展护卫的挺拔;虽然长得像花一样好看,但是和咱们展护卫比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嗯嗯,太平常的一个丫头,但有一个优点,是展护卫怎么也比不了的。”
展昭笑道:“什么优点?讲来听听。”
还没讲,她已经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在静静的深夜里,像一串滚落在玉盘里的珍珠,格外的好听。她越想越好笑,伏在展昭怀中笑个不停,展昭也被她感染得忍俊不禁,道:“还真是个疯丫头,再笑下去,心莲他们要给惊醒了。”
好不容易,她才止住笑,一本正经的在展昭耳边道:“是个女的,能生孩子。”
这下子,展昭也大笑起来,沈晗笑到肚子都痛了,展昭忍住笑,拍着她背,道:“睡了,明日还要去慈幼局。”
“嗯,睡了。”她柔顺的闭上眼睛,却不时在梦中还发出脆脆的笑声。
天上,一钩新月如水。
但凡沈晗想到什么念头,要让这个念头退却,基本是不可能的。
带孩子们秋游的事,展昭拒绝了,她就想到包拯。只要包拯同意,展昭也只能照办。包拯虽是铁面,但待她一向慈和,她也从无惧怕。这一日,特意问清楚展昭不会在府衙,她预备去请求包拯。
沈晗虽然淳朴,但对于人情世故倒也知晓了一点,每次见包拯都要带些小礼物。先是在家中翻箱倒柜找御赐的贡茶,后来想到都给白玉堂拿走了,便转了个念头,让心莲做点心。
心莲的手极巧,点心做得很精致,市面上买的都比不上她做的。但点心做起来也是琐碎的,和面,舂米,拌馅……。沈晗刚怀孕时,胃口不好,心莲只能每日都给她变花样,紫薯糕,芙蓉糕,银丝卷,山药糕,几乎天天都换品种。虽是繁琐,但好在沈晗一个人吃,也没烦到哪儿。但自从沈晗到慈幼局做事后,三天两头的就央着心莲做好多点心带给孩子们吃,心莲是极好的性子,拗不过她,只能四个灶头一起蒸,做好了还要让王伯提着沉甸甸的食盒给她送过去。后来王伯心莲齐声警告她,这样的花样一个月只能出一次,否则展大人的俸禄再高,也架不住流水似的买大捆的柴火,大袋的米面。这是家,不是生产点心的铺子。
今日沈晗又要央求心莲做点心了,而且要求蛮高,她要做心莲做夹子。而且要四种馅儿,鱼馅儿的,蟹黄馅儿,豆腐馅儿,小白菜馅儿。夹子做起来麻烦,皮儿是用莲藕做的,好考验刀工;鱼馅儿也要挑骨,剁得嫩嫩细细的。心莲也是在沈晗没胃口时做了些,听到这次要做四种馅的,连连摇头,道:“心莲姐可没那本事,一个上午,怎么做得来四种馅的夹子?”
“能做的,能做的,心莲姐手最巧,我给心莲姐打下手。”她柔声请求,又道:“心莲姐可知,这点心是给谁的?”
“谁知道你给谁?”心莲笑道:“甜言蜜语可别说了,慈幼局的那些孩子,再夸心莲姐的点心,也是一个月做一次。这是心莲姐给你立下的规矩。”
沈晗凑到心莲面前,甜甜笑道:“孝敬大人的,心莲姐做不做?”
孝敬大人的,心莲且会不做?再难再烦,心莲不睡觉也会做。刚想答应,忽然疑惑道:“无缘无故的,非节非日,你孝敬大人作甚?”又忽然想到这几日她缠着展昭的事,恍然道:“又出馊主意了,想让从大人这儿找口子不是?”
沈晗不好意思的伏在心莲肩上道:“怎么肚子里的这些虫子,心莲姐全知道?”
“你啊,”心莲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回头又给展大人训。展大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怕他,有儿子挡着。”沈晗攀住了心莲的肩甜甜笑了,又叹道:“心莲姐,你不知道孩子好可怜,都七八岁的孩子了,也没逛过金明池。心莲姐,如果有自己的亲生爹娘在,能不带孩子逛一次吗?君泽先生也实在是人手不够,也不好意思向府衙提出,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求大人。大哥反正今日不在府衙,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大人要是不同意,那真没法子了。要是同意,也是大人的命令,大哥不知道这事是我做的。”
“会不知道?”心莲笑道:“你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展大人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