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先生让他给沈晗帮忙。他们相处得很融洽,沈晗开药方时,不但写一遍,还要慢慢的和他说一遍。这微小的体贴和温暖,让他的心满是浓浓的暖,眼前的这个女子,谁和她接近,都会有春风拂面的舒服。她是柔和的,又是恬淡的,当她在临窗的几上手执羊毫开药方时,明媚的阳光从冰裂纹的窗棂中照进来,照在她碧色的衣衫上,美得像幅画。他在她的对面浏览着医书,闻到药香隐隐,忽然感到,岁月静好,心安是家。
但是他知道她是展昭的妻子时,隐隐的,有一种什么被夺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这么多年,他和外面的世界是隔绝的,在内心最深处,他已把展昭当做了父亲,这温暖的红色是他生命中最明亮的光。他从没想到,有一日,展昭也会娶妻生子,十五岁的少年,本有着青春期的敏感和偏执,家庭的巨变,身体的残疾,又使他的心犹为易感,他伤感的想,展叔叔有了妻子和儿女,对他的关心,必定会少了许多。他始终是天地间一个孤零零的畸零人,这让他难过了许久,许久。
他对沈晗疏远了,沈晗开好药方后,他不愿再听她复述一遍,他的眼神也回避与她。沈晗觉得了,但沈晗依旧是暖暖的好,柔柔的笑,只是在展昭来的时候,沈晗自觉的走到外面,把空间留给他和展昭。他愿意和展叔叔说话,展叔叔还是和蔼的关心着他,耐心的听他说话,只是在走的时候,认真的关照他,还是要努力跟随沈晗学点东西。
他也知道,对于失聪的他,没有会比沈晗更耐心的老师。她的心无芥蒂,纤尘不染也使他有淡淡的惭愧。他终于愿意和沈晗交流,愿意看她的口形复述她的医案。他看到沈姐姐眸中瞬间有惊喜,这让他羞惭。沈晗总是那么容易谅解人,那么掏着心的对别人好,但他还是有点小小的不自然。
后来,沈姐姐生了一个好健康的男婴,他和君泽先生去看望时,他看到展叔叔抱着儿子在室内踱来踱去,脸上满是笑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温暖,安怡,满足,这才是一个父亲的笑容。擒凶缉盗,展叔叔总是锋利如剑,让宵小恶徒闻风丧胆,但初为人父的他,那满满的幸福从眉宇间漾出,暖意萌萌,如最明朗的天空,刚正的眉眼亦温润如水,注视着婴儿酣甜的睡颜。宁儿的心忽有一丝小小的酸涩,那个带着他睡,在被窝里教他识字的展昭,只是一个疼爱他的叔叔。原来父爱,是在这溢出来的幸福中。
但是他抱住那婴儿时,展翼忽然醒了,对他甜甜一笑,伸出小小的纤嫩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心顿时化了,逗弄着小婴儿,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身上,也照在他的心上。他有微微的赧然,他不该有那酸涩,展叔叔有了这么好的妻儿,该是祝福的。
只是,静夜无人时,他还是哭了。
三
二十岁的冠礼,是在慈幼局后面的大殿,为他行冠礼的,是展昭。
开封府众人都来了,包括大人,是公孙先生主持的,将他引进大殿,然后祭告天地和祖先。
大殿是慈幼局举行重要仪式的地方,如果慈幼局的女孩出嫁,或者曾是慈幼局的男孩成亲,大殿会作为礼堂,平时却大门紧锁,木门上的铜钉闪着古老沉潜的光芒,对于慈幼局的孩子来说,这是个神秘的地方。今日,他是在此行弱冠礼的第一位孩子。
长长的地毯铺在青石砖上,气势宏大的大殿重檐飞翘,斗拱交错,藻井内绘着历来尊师的图案。年轻的单薄的他身穿白色襕衫,激动而带着忐忑的走在地毯上,望见展昭身着官服站在地毯的另一端,负手而立,英挺非常,澄澈的双眸带着淡淡的欣慰笑意。他的心中,一直是疼爱这个孩子的。眼见他成人,他亦有着宽慰和欣悦。
冠礼上,展昭承担了父亲的角色。赵宁儿举手加额,缓缓跪下。展昭依次为他初加巾,再加帽,三加幞头。他的热泪大滴的坠在地上,开封府的叔叔们,并没疏远他,展叔叔,依旧疼爱他。年近中年的展叔叔,虽然不再是那个在被窝中教他读书的亲切的叔叔,虽然外表越发淡然和冷冽,但是对他的那份父爱,从未远去。
礼毕后,他们往前面的大厅走去,今天特意为了他的冠礼,准备了酒席。他走在展叔叔的身边,认真的看展叔叔和他说话,却见展昭停住了脚步,微笑着往右侧望去,他知道那是谁。只有对着那个人,展叔叔沉静无波的眸中方才有跳动的,活跃的涟漪。
沈晗牵着展翼站在樱花树下,带着羞怯而温暖的微笑,往这儿看着。他立刻悟到了,沈晗也很想参观他的冠礼,但沈晗更明白,今日的冠礼,他更想单独享有展昭温厚的爱,所以沈晗选择了回避。他的心,顿时被深深的愧疚击中,这几年,沈姐姐手把手教他医术,可以说是他大半个师父,他却因心中隐秘的自私,对于自己的冠礼,未吐露半个字,更别说邀请沈姐姐。换了别人,早就气得不知怎么样,但是沈姐姐,待他始终温柔如一。沈姐姐的心,澄澈如月光,无一丝杂质。
展翼跑了上来,将一只锦盒递在他手里,是沈姐姐特意为他挑选的笔墨纸砚。他赧然的接过,羞愧的往沈姐姐那儿看去。沈晗依旧柔柔的笑着,春风吹过,粉白的樱花花瓣落在她碧色的衣衫上,她的笑,比樱花更美。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好的沈姐姐,才是展叔叔最佳的伴侣。也只有这片柔和的静静的月光,才能让展叔叔在擒凶缉盗后,在宦海沉浮中,能够得到清凉的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