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暗了下来,黎明前的黑暗,带着入骨的凉意,和无边的黑暗,弥漫了苍穹。天上的雨,倾盆而下,仿若无尽的泪水,携带着巨大的悲伤,绵绵不断。钟雄的手僵住了,他甚至迈不开他的步子,脑中一片空白。展昭在旁扶住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把他打懵了,他尽量把手中的温暖传递到钟雄颤抖而又冰凉的双手,钟雄像是呆怔了一般,半天,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得去看看她,玉珊的胆子很小,她不能一个人在那儿。”
玉珊静静的躺着,还是如生前一样美丽,安详。桌上压了一张素笺,上面用鲜血写了十六个字:白璧有瑕,无言奉君。早举义旗,以图大业。
她服用的是烈性□□,瞬间便会夺去性命,这□□是她从进襄阳王府的那一刻,便随身带着,见了钟雄最后一面,她也安心了。这个柔弱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平时的眼界,也只限于丈夫儿女,却在生死攸关时,做了人生最重要的选择,用生命和鲜血给了钟雄最后的支持。
屋中人人心中,皆是悲伤和凄凉。小云是第一个发现玉珊死的,这□□使玉珊七窍流血,虽然神情是安详的,但还是吓坏了小云。此时她只是发着抖,什么也说不出来,颜查散好言安慰她,让她退下,但同时又严厉嘱咐她不可泄露玉珊亡故的消息。
颜查散打开一盆温水,钟雄用湿手巾仔细的慢慢的为玉珊擦拭着。盆中的水,渐渐变成淡红色,而玉珊的脸,亦如月亮一样洁净,美丽。钟雄柔情的为她细细拂拭着,生前,都是她伺候着钟雄,没想到仅为她做一次,竟是在这样的时刻。
孩子,给展昭抱来了,还是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沉睡的娘,只是去拉她的手,小的还只有两岁,只会说:“娘!娘!”那个温柔的娘,永远都不会睁开眼睛,笑着回答一声。大的有八岁了,有些知道了,忽然大哭起来,钟雄猛地捂住她的嘴,喝道:“不许哭!”
他的神情,严厉得如一块寒铁,孩子给吓坏了,大的睁着眼睛,只是流着眼泪,却不敢作声。小的扑到展昭怀中,不敢看爹,只是把头钻到展昭怀里。展昭拍着他的背,哄着他,知道钟雄此时心情,双目黯然,重重的叹了口气。
“给你娘磕头。”钟雄轻声道。大的跪了下头,小的也从展昭怀里被牵出来,跟着大的,懵懵懂懂也磕了头。钟雄依旧没有泪,声音空得像不是自己的:“孩子,你们没有娘了。”
两个孩子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展昭和颜查散的眼睛也都湿了,跟在孩子后面的雨墨更是呜咽难言。钟雄低着头,怔怔看着玉珊,对雨墨道:“把孩子带走。”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钟雄,展昭,颜查散。展昭向颜查散使了个眼色,悄悄的走出去,欲要带上门,却听钟雄道:“颜大人,麻烦你去给玉珊找口棺材,在后园葬了她。”
颜查散和展昭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生怕钟雄此时神志不清,小心的嗫嚅道:“钟将军,夫人尸骨未寒,此时……。”
“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这么做。你太守府周围,也是赵爵的耳目。玉珊身死的消息,不能泄露。我也不能让她尸身受辱。”他一拳打在墙上,鲜血从指缝间流下来:“我绝不能再让她见到她痛恨的人!”
棺材是现成的,颜查散上任时,是存了殉国的心,带着棺材来的。现在这口棺材便装了玉珊,钟雄小心翼翼的,像捧着人世间最珍贵的珍宝一样,把玉珊放入棺中。玉珊长的很娇小,睡在棺中,倒像个孩子一样。在合上棺盖的最后一刻,钟雄突然疯狂的哭了起来:“玉珊!玉珊!玉珊!”
他飞快地把棺盖推开,又将玉珊抱了出来,紧紧的贴住她脸颊,泪水流了她一脸,绝望的哭道:“玉珊,钟雄对不起你!你为什么是钟雄的妻子呢?”
不知为什么,展昭听到这句话,竟像被锥子一般刺入了心,是无可抑制的痛。钟雄绝望的伤痛,悲泣的相问,他忽然能够感同身受,同时,也有一个冰冷的激灵,窜入了他的脊髓。“两人同命,千万珍重。”沈晗的这句话,此时清晰地跳入了他的脑海,他一时百感交集,心乱如麻。
颜查散在旁劝道:“钟将军,天要亮了,夫人,还是尽快的入土为安。”
钟雄点点头,再看了妻子最后的容颜,然后,亲手合了棺盖,又亲手打了长钉。但是第一锤打下去,他的泪水倾泻而出,再没有力量打第二锤了。
是展昭把锤子接了过来,紧闭着唇,一锤锤的坚实的打下,一声声,都是钉在钟雄的心上。
“玉珊,钉子下来了,你躲躲,你躲躲。”钟雄扑在棺盖上,哀伤温柔的嘱咐爱妻。凄凉的烛光跃动着,黑漆的棺材静静的躺着,展昭麻木的钉着棺材,听着钟雄的哭声,他忽然头痛欲裂,已经痊愈得差不多的箭伤,好似也裂开了,尖锐的疼痛,铺满了肩背部。今夜发生的很多事,使他的情绪,也很不正常的几经起伏,他忽然感觉,从未有过的累。钟雄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惨重的,展昭发觉,钟雄此刻的心境,自己太能体会了。
瓢泼大雨中,展昭在后园用铁锹掘了坑,茶花树下,葬了钟夫人。尘埃落定后,钟雄的眼中,没有了眼泪,只有燃烧着的怒火,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熊飞,你赶紧去找杨将军,钟雄,在万山山顶等他。”
天要亮了,天亮后,赵爵的耳目会出现在周围,再出去,就不是简单的事。展昭匆匆在房中换了衣服,肩背上的痛,越发的厉害。头也痛得要裂开一般。他想上一下沈晗准备的伤药,却发现混战中,药盒已经丢失了。又抚了一下额,亦是灼热,展昭知道自己发烧了。沈晗倒是内服外用的药物什么都给准备好了,但都在襄阳王府简亮的房间了。这儿什么都没有。
他咬咬牙,洗了一把冷水脸,振作了一下精神,让颜查散备了马,急急向樊城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