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做事是很麻利的,到了厨房,她扎了个围裙,就开始淘米洗菜。袖管滑下时,那只金镯子露了出来,在早晨的阳光中,明晃晃的很是耀眼。展大嫂坐在灶前的小凳上生火,一回头,就看见了,心中叹了口气,向灶膛内塞了一把柴草,问道:“沈姑娘,这金镯子,熊飞给你了?”
沈晗看了看,在笸箩里洗着米,轻声道:“是的。”
展大嫂道:“你可知这金镯子的含义?”
“大哥说,这是展妈妈给媳妇的。”沈晗赧然道。
“展家的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展大嫂叹道:“我看你年纪轻得很,熊飞对你也很爱护。以后成了家,可不能给他添一点麻烦。要照顾他,伺候他,家中的事,不能让他操一点点心。”
“我明白的,我不会给大哥添麻烦的。”沈晗切着菜,低声道。
“熊飞是我们展家的顶梁柱,说实话,展兰展骏都是靠着他的俸禄养的,你可有意见?”这一点,展大嫂是最关心的。
沈晗对于银钱本就一点概念都没有,此时听展大嫂这么问,忙将头摇成一个拨浪鼓:“没意见,没意见,一点意见都没有。”
展大嫂神情稍稍缓和了一点,又站起来,看她切的菜,切得相当细致,脸上有了一点笑容,道:“沈姑娘刀工倒是利落,平时也做菜的吗?”
沈晗心道,要不是方婉罗霸占着厨房,我怎么也得露两手?此时见展大嫂相问,她点点头,道:“平时也在厨房里帮马大嫂的忙的。”
“喔,熊飞爱吃的菜,沈姑娘会做吗?”展大嫂的笑意温煦了一些。
沈晗忙道:“会的,大哥爱吃清淡的,鱼要清蒸的,略略放几条姜丝去味即可,虾最爱吃盐水虾。他最爱吃的还是时令菜蔬,来个碧绿生青的蔬菜,大哥能吃两碗饭,菜要炒得略略生一些,菜叶子要脆,菜根要有嚼劲。还有,大哥胃不好,饭不能太硬,晚上最好吃米烧粥,炖得黏黏的,最是养胃。”
展大嫂听她说了,略略有些满意:“你倒是用心,看不出,像个孩子似的,这些倒是都记住了。”
沈晗得到展大嫂的稍稍嘉许,略微轻松了一些。展大嫂环视了一下菜蔬,道:“沈姑娘,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你看今日的午饭由你做可行?”
沈晗忙点头,道:“行,行!”
她切菜,洗鱼,刮鳞片,这边煎鱼,那边炒肉片,只是手抖还是有些后遗症,切菜时不慎切了个口子,也不敢说,怕展大嫂嫌弃她干活不行,将手指含在抿了抿,又按了按穴道,稍稍止了血,继续蒸菜。
只是口子甚是锋利,血还是止不住,趁着展大嫂不在时,她赶紧掏出帕子使劲绕了绕,打了个结。这面上蒸笼,那面炒菜,又要关注饭甑里的饭不能烧焦了,忙得不亦乐乎。在开封府,她毕竟只是帮马大嫂的忙,今天却是单独要做六个人的饭,十来个菜独立完成,展大嫂只是不出一声在旁边看着,沈晗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不能丢脸,这还关系到大哥的脸面。展大嫂已经对大哥选择自己颇不满意,这顿饭千万不能搞砸。
忙乎了两个时辰,饭菜和汤终于出炉。展大嫂看着她烧的清蒸鱼,青椒肉片,炒青菜,拌黄瓜,土豆排骨汤,又依次尝了尝味道,脸色终于稍霁,道:“家常菜,还不错,只是没有婉罗做的精致。不过这是个人的见识不一样,她到底是大家闺秀,家中操办宴席多。底蕴不一样,也是没办法的。”
沈晗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能得到展大嫂的这两句话,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吃饭时,展兰见她来了,很是亲热,依着她坐了。一顿饭,沈晗可是坐下来吃的工夫都没有,谁的饭碗空了,只要看展大嫂一个眼色,她都得拿着空碗站起来,走到角落里添饭。展骏的胃口大,吃得又快,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碗,沈晗站起来四五次,哪还顾得上自己面前这碗饭。
展昭见她面前饭都冷了,也没吃上一口,站起来,将饭甑拿起,往桌上一放,又将她面前这碗饭拿到自己面前,另盛了一碗给她。
她忙道:“大哥,你不能吃,这碗饭已经凉了。”
展昭抿着嘴,一言不发,眸光淡淡,无一丝表情,只是平静的吃着饭。
展大嫂看了看展昭,终于道:“沈姑娘,你快点吃饭吧。”
十九
晚上,展大嫂安排沈晗和展兰住,又对沈晗道,明日一早起,给大家做早食。问题是,沈晗不知道一早是什么时候,她想自己今晚是不能睡了。
展兰的房间是江南寻常的厢房,一张雕花床,床上是蓝花的夏布帐子,铺着青花的被子,下了帐子就是安静的一个空间,吃好晚食后两人就躲在床上,说着悄悄话。展兰看到沈晗,别提多高兴了,她本是个内向的姑娘,话不多,此时依着沈晗问长问短,最关心的是她的手好了没有。
沈晗笑道:“好啦,你二叔找的大夫,吃完这大夫的药,药就好了。”
展兰涨红了脸,眼神不安的闪烁着,轻声道:“沈姐姐,要是我做错了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沈晗笑道:“当然原谅,原谅一百次,再说,兰儿这么乖,会做什么错事?”
展兰将头深深埋在她怀里,然后,小声的,嗫嚅着将方婉罗骗她的事告诉了沈晗。她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沈晗的生气,乃至爆发。毕竟,沈晗最后离开汴梁,是因为这个原因。
沈晗只是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就释然微笑道:“没事,回到姑苏也好,我也早就想回去一次。兰儿是好心,沈姐姐一丝一毫怪你的心都没有。”
展兰羞愧的抬起头,望着那清澈含笑的双眸,秀丽的容颜,心中一股热流,轻轻的问:“沈姐姐,你真的不生气?”
“真的不生。”沈晗笑道:“哪有这么多气?你二叔总说我迷糊,其实啊,你沈姐姐脑袋里装不下那么多事,这件事装了,那件事就忘了。什么该生气的事,更是一件都没有。我装快乐的都来不及呢。今天啊,总算是过了你娘这一关,没有给你二叔丢脸。沈姐姐到现在都快乐得很。”
展兰笑道:“娘看见了金镯子,就明白二叔的心意不可更改。二叔别看往常很温和,对我娘很尊重。但是二叔决定的事,谁能撼动他半分?”
沈晗甜甜笑道:“他呀,倔起来,沈姐姐也只能让着他。别看他平时脾气很好,一板脸,那个浑身都有股寒气似的,沈姐姐也见识过。”想起以前和展昭在雨里吵架这一幕,沈晗不禁羞涩的笑了,道:“那时候,沈姐姐给吓得一声儿都不敢出,就像犯人给他审一样。”
展兰依偎她更紧了,沈晗性格柔和,和展大嫂的刚强大相径庭。和她在一起,展兰觉得特别轻松,平时寡言的姑娘也有些兴奋,眼睛亮亮道:“今天二叔见你不停的忙乎,就不高兴啦。你没见他将饭甑往桌上一放,意思就是,你们要吃自己盛。”说着,展兰“咯咯”轻笑道:“娘见了二叔的脸色,也不敢说话了。”
沈晗甜甜一笑,一缕温馨流上心头,和展兰头依着头,看着账顶,在静默的黑暗中说道:“其实在开封府,他的饭也是我盛的,你沈姐姐啊,就是伺候他的命。今天,也就是盛的人多了些。他这人,就是不会说好听的,对你的好呢,就在一点一滴中,你要自己去领会。可是他对你好,那是真的好,就像阳光一样,好是温暖。这个人,”在黑暗中,她无声的笑了:“怎么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呢?”
展兰打趣道:“金镯子都给了你,还说不会说好话?那可是奶奶留下的,也是奶奶的奶奶留下的,只给展家媳妇的。”
沈晗笑得越发甜了,轻声道:“要是给我金镯子时再说一句好话就好了,比如说,比如说……。”
展兰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问:“比如说,比如说什么?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还是……。”
沈晗羞涩的泛起一股红晕,轻轻扯着展兰的耳朵道:“兰儿学坏了,你二叔一句这样的话都没说过,倒是说了一大堆听起来吓人的话。什么差事危险啦,生死置之度外啦,他这人,就是嘴巴笨。”她微微惆怅的说:“怎么让人家嫁给他,还是说了这一大堆一点都不好听的话呢?这个人啊,就是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