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色淡远,开封府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在梦中魂牵梦萦的那个甜美的姑娘即将俏生生的伫立眼前,近乡情更怯,展昭一阵心伤,事到如今,自己能给她什么?这残躯支撑着自己从襄阳回到汴梁,还有一个月的性命,这一个月里,最挂念的就是安排好沈晗今后的生活。她父母双亡,世上的亲人只有自己一个,如今自己命不久矣,这姑娘以后该怎么走?想到此,丹田里一阵灼热的剧痛,他紧紧咬住嘴唇,额头上沁出冷汗,春妮急忙搀扶住他,柔声相问:“师兄,是不是又不舒服?”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密布着担心和忧郁,在她关切的目光下,展昭淡然的摇了摇头,轻轻拍拍春妮的手背,意即不要担心。
看着他疲累虚弱的模样,苍白的面容,春妮一阵揪心的疼痛。襄阳之战,已经大功告成,可是为了自己,他坦然喝下毒酒。明知这是条有去无回的道路,他依旧一无所惧,深夜的一灯如豆,他撑着病弱的身子坦诚的告诉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就是未婚妻沈晗。
展昭并不善于言辞,在他淡淡的几句诉说中,孟春妮已经勾勒出一个美丽得像春天一样,秀丽如江南一般的女孩儿的形象,仿佛看到她身穿着碧绿的衫子,在纤纤细雨中翘首等待的情形。在襄阳的三个月,展昭是隐名埋姓易容而来,开封府对外的消息是展昭暴病身亡,但是沈晗始终不信。“她,不会相信的,她,始终在等我回去。”暗黄的灯光下,那英俊的面容不禁眉心紧蹙,带着深深的沉郁,和从胸膛中发出的重重的叹息:“可是她等到的我,还能给她一生相守的承诺吗?”
这是春妮自从父亲去世后第一次看到展昭的软弱,他的眸光中水色一片,带着深深的痛楚和无奈,深刻的烙在了眸底。“忆昔”的毒性瓦解了他的内力和武功,他现在,连起身都相当困难,即使这样,他的面容依旧是坚毅的,可是说到沈晗时,他那双清朗的双目才漫出烟水一片,这个铁骨铮铮的南侠,才是那个侠骨柔情的江南男子。
他从怀中掏出给沈晗买的步摇。襄阳有一家首饰店师傅手工极好,展昭就留了心,在一个春日晴好的下午给沈晗选了一个金步摇。知道这丫头不喜欢首饰,但是如果新婚,总要穿戴得艳丽一些。那步摇做成了蝴蝶的形状,嘴里衔着碧玉的珠子,甚为俏丽可爱,这丫头一定喜欢,也可略略弥补三个月自己音信杳然的罪过。
“春妮,”他流露出幽幽的伤感:“如我不在了,请你把这步摇交给她。告诉她,”他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泛起一缕苦涩的笑容:“展昭也不知要告诉她什么,说什么,这丫头都会怨我。”
春妮接过步摇,细细的在灯下看着,心头酸涩难言,百味俱全。当年展昭拒婚,闹出莫大的风波,多少委屈和误会他一个人独自承担,对她,他是爱护逾如性命,但始终,有一份别样的感情是藏在心底,不愿奉上。她后来和范阳成了亲,眼见得展昭还是孤身一人,也渐渐认可了他的“提着人头执法,不愿成家立室的”理由。但不是的,世上总有一个女子,还是他深爱的,他可以为春妮舍弃性命,但是那个女子,才有他完整的感情和全心的呵护。她的名字,是沈晗。
“很精致的步摇。”春妮掩饰了自己的感情,装作欣赏步摇的样子,把即将涌上的泪水咽了下去:“师兄,你一定要亲自交给沈姑娘。她,她一定很喜欢。”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以往的隔阂已经烟消云散,他们之间是有着亲人一般的理解和包容。展昭略略撑起身子,春妮赶紧扶住他,垫了一个软枕,让他靠得舒服一点,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滚落下来:“师兄,你一定要支撑下来,否则,沈姑娘看见这步摇,不知该如何伤心。春妮,春妮实在是罪该万死。师兄,春妮乃是木石之人,心如死灰,余生已无快乐而言。师兄你有沈姑娘,大好的前程,锦绣的人生,何苦为救春妮而舍了性命?你让春妮,心如刀割,万死而不能赎其罪!你让春妮,该怎么面对沈姑娘?”
“春妮,不哭。”苍白憔悴的面容上,依旧是朗如秋水,澄澈如星子的双目,唇边,还是淡定而温暖的微笑:“展昭永远记得师父的话,师父说过,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就是春妮。师父的大恩大德,展昭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法回报,能够以展昭的命换回春妮的命,值得。”
自始至终,自己只是他所欠的恩,而沈晗,才是他的情,才是从心里流露出的甜蜜和深情,才是他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宦海的温暖和安慰。想到这儿,春妮越发的心如刀割,展昭伤痛难支,而远在汴梁的沈晗,还在痴痴盼望。花落花开,年华悠度,燕子衔走了春色,纱窗又来了黄昏雨。这园子里的人,把一双秋水望穿,还不见那俊朗红色的身影,这一番刻骨的相思,彻夜难眠,春妮即使想像一二分,已觉得煎熬,何况身在其境的沈晗?
侍儿端来了煎药,不过是补元气的药材,对于展昭的毒伤于事无补,但也许能拖些日子。春妮拿过,轻轻吹凉了,端到展昭唇边,轻声道:“师兄,趁着药温热,喝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