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红色的身影立刻半蹲下来,恭恭敬敬的向我行礼。我微微颌首,道:“展护卫,免礼。”
年轻的护卫站起身来,那双清亮的双目,向我投去尊重的目光。剑眉星目,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勾勒出略有些腼腆的笑容,果然是好相貌。那一身崭新的红,又增添了他的神采奕奕。春日的光,倒映在这个青年的双眸中,我想起了官家的话,好似,星光,揉碎了亮在了他的眼中。
我矜持的点点头,继续往前行,他静默的站在路边,恭候我的离去。这是我初次见到的展昭,清俊,英武而又挺拔,眼神坦然而平静,眉宇间一派正气。元香和幼瑶一直在我身后窃窃私语,发出偷偷的笑声,我不由得嘴角微弯,宫中生活寂寞,一点点事就能成为宫女们香闺中枕边的细语,而这个新进的护卫,一定会是她们长久的谈资。
也许时间久了,这个话题便会不再新鲜,渐渐淡去。而我,也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竟然会和皇家有着丝丝缕缕扯不断的关联,他的故事,竟然会持久的伴随了我的一生。我更没想到的是,我的时代和他的时代,交汇了我和他整个的生涯,当他离去后,我才发现,我是真正的老了。
三
康定元年,一个震惊的消息传来,已故的章献太后竟然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皇上的生母,另有其人。这个秘密,一点点的在宫中漫开,就像微微的萤光,从盖得厚厚实实的幕布中,慢慢的,慢慢的,透出些许的隐晦的光芒。宫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敢去揭这一层幕布。
到底,是有奋力揭开幕布,让这秘密曝光于白昼之下的勇者,便是包拯和八王叔。这是官家心情最为惨痛的一幕,他伏倒在太后的脚下,痛哭失声,自责加上愧疚,使他涕泪俱下,犹如痛苦得失去控制的孩子。我看到,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包拯也湿了眼角,而我,早已是热泪滂沱。人间,还有比这更惨更离奇的事吗?儿子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母亲却流落民间,饱受风霜和盲目之苦,差点连性命都不保。官家发誓,他要让太后的余生,在无上的尊贵和幸福中度过,他要尽力弥补这一切,朝朝暮暮,作为人子,孝顺于太后膝下。
慈宁殿里,因为太后的入住,变得热闹而喜庆。太后很善良,在民间饱受的疾苦,没有让她半得半点乖戾,而相反,胸怀更为广阔,她甚至原谅了已故的章献太后,打消了官家要追究她族人的念头。“在宫里,没有一个女人是不为自己打算的,刘姐姐只是精明了点。况且,我的儿,她没有亏待你。”太后深明大义,再加上章献太后对皇上确有抚育教诲之恩,十几年的恩情到底不是轻易能够忘却消泯的,官家天性仁厚,又听了太后的劝解,还是一如既往的厚待章献太后的族人,显示了仁君的胸怀。
只是太后老了,不免啰嗦,对她有恩的人她都记得,一个个的要官家封赏。此事涉及宫闱隐秘,也不太好做大,民间对太后有恩的,官家都一一予以厚赏。包拯,原就是对个人的私利从不放在心上的,官家诚恳的向他说明了苦衷,包拯心如光风霁月,很豁达的道:“汴梁治安,由臣治理,太后流落民间,困顿市井之中,包拯竟没有早早察觉,原是包拯失责该死。皇上不治包拯的罪,已是对包拯的厚爱,哪敢讨点半点封赏?”
在太后的追问之下,官家委婉的说了他的苦衷。太后毕竟也是在宫内呆过很多年的,沉默之后,她也对官家的做法表示理解,可是,年老的太后还是感叹道:“不仅是包拯对哀家有恩,还有展昭,不是他护着哀家,哀家就有多少条命也没有了。”说起展昭,老太后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执着我的手道:“皇后,这个年轻人的厚道和善良,正直和机灵,任谁见了都会喜欢。我眼睛不好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清亮清亮的声音,就在心里琢磨,这样好的声音,这样谦恭的态度的孩子,是怎样一副好相貌?等我的眼睛好了,看到这个年轻人,果然是相貌堂堂,英气扑面,那一双大眼睛,让人好疼爱!”
太后说起展昭,满脸都是温煦的笑,就像谈起自己最心爱的子侄。果然,在以后的岁月中,太后对展昭很是照拂,是把展昭当做自己的晚辈一样钟爱的。
我看见太后蹙紧了眉头,问官家:“展昭这个孩子,也是什么封赏也没有吗?”
官家有些难堪,但还是,点了点头。
也许是长期处于孤苦的关系,太后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她坐在绣着凤凰的宝蓝色的软椅上,念叨道:“多好的孩子,那样全心全意的护着我,生怕我有半点儿闪失。一路上扶着我,又怕我寂寞,找着话和我说,知道我看不见,到了拐角处就提醒我,我几次让人追杀,都是这孩子给救下的。这样好的孩子……。”
太后翻来覆去的念叨,官家也有些不耐烦了,轻声嘟哝道:“他知道你是太后,当然会对你好的。”
“他不知道!”温和的太后忽然提高了嗓音,脸色也微变:“此事关系重大,包拯瞒得铁桶样紧,谁都没告诉,只对他说我是重要的证人,是个卖菜的老婆子!他是四品官儿,我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又穷又瞎的老婆子!他完全可以对我呼呼喝喝,对我不耐烦,但是他没有!这个孩子厚道谦和,明白我心里有苦衷,一直和言细语的对我说话,为了保护我这卖菜的婆子,他使出了全身的功夫和人动剑动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我,官家,要知道,那是大内的高手!”
看到太后动了真气,我和官家双双跪倒。看到我们惶恐的样子,太后叹了一口气,道:“皇儿,你不愿意封赏,娘明白你的苦衷。只是,你误解展昭这孩子,娘的心就不好受。这孩子的心,纯净得像金子一样,没有半点杂质,他确实担当得起南侠这个称号。”
官家赧然,脸红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知道,此时该用女性的温柔来化解这有些尴尬的局面,便上前扶着太后道:“母后,展昭就是官家相中的,将他在开封府借调。没想到,为母后入宫出了大力,这也是母后积下的功德。官家和媳妇,都很庆幸。”
听到我这样说,太后方缓解了神色,笑道:“很好,相中这好孩子,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