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了一夜,沈晗已是疲累不堪,难得的沉沉睡去。恍惚间,回到了苏州,又是那个穿着紫色小袄的女孩子,襟袖上绣着半开的茉莉,玫红的棉裤脚管上娘给绣了两朵海棠,穿得花团锦簇,就像一个粉娃娃,人人见了都说可爱。
在苏州的日子,每逢早春,冰雪初融,柳芽吐新,万象更新之际,爹娘就要带着自己乘着小舫去石湖游玩。家境还算富裕,所以养着一条小舫,修饰得甚为精致,每逢风和日丽爹又难得空闲就带着她和娘去泛舟。负责管船的王伯夫妻忠厚老实,王娘的菜烧得极好,王娘在船尾备了一个小泥炉,味道极好的菜一样样的传到舱中。她坐在娘的怀中,因是独女,所以养得娇,到了六岁,还是娘喂她吃。都是新鲜的鱼虾,有时是王伯现钓的。
那一幅幼时清嘉的画面时时出现在沈晗梦中,伴随了她的一生。她这一生,和展昭相伴相随,相濡以沫,恩爱逾于寻常夫妻,但心里,始终有一块地方是缺的。父母死于非命,对她来说,是最深的痛和遗憾。和展昭成亲后几年,还常常在梦中哭醒,只是因为有一个更温暖宽厚的怀抱让她依偎,有展昭在旁低声抚慰,那噩梦才渐渐淡了。
此时的沈晗,又见石湖边的桃花开了。桃花开得盛,一片片绯云似的,如锦似霞,香味幽淡。清波粼粼,阳光反射着潋滟的光芒,明丽丰沛,碎金子似的在湖面上荡漾。柳条儿绿得晃眼,船从行春桥下过,爹向着王伯道:“老王,划在岸边,我给夫人摘一枝桃花。”
桃花戴在娘的鬓间,娘本就长得美,此时更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她喜欢穿碧色的衣服,也喜欢绣茉莉,清丽雅淡,再配上那依然年轻娇羞的笑,美得像画中人一样。她嘴里还塞着饭,却去抓娘鬓边的桃花,娘笑了,把桃花递于她,道:“晗儿,等你长大,也会有一个像爹一样好的人给你摘桃花的。”
娘又抬起头,向着爹温柔的一笑,道:“相公,咱们女儿,以后让她自己选夫婿好不好?”
“就像你我?”沈秋白温和的目光中,闪着点点光芒:“当年随爹给岳母瞧病,程家大小姐就在屏风后瞧中了我?”
“你——,”一缕浅红,飞上了程婉秀丽雪白的脸颊:“女儿都六岁了,你还打趣我?”
沈秋白坐下,执着程婉的手,柔声道:“咱们女儿,定是要让她自己择。你看她满脸的聪明样,一定能有个好夫婿。”
“还聪明样?”程婉把她抱在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脸,道:“都六岁了,吃饭还让娘喂,以后谁要?”
“那是你宠她。”沈秋白喂了块鱼肉在女儿口中,疼爱的看着女儿的小脸,道:“你看我们的晗儿,长得多好看。以后大了,还不是提亲的人挤破门。”
“不求金龟婿,只求一个人,能如你待我般待她,就是她的大福气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作为女子,还求什么?”程婉慈爱柔和的目光停驻在女儿身上,半晌,幽幽道:“晗儿,看你的造化了。姻缘的事,是前生注定,爹和娘再疼你,也代替不了这个。”
她似懂非懂,只管玩着桃花,那桃花好美,红艳艳的,就像玛瑙雕成的一样,她忽然想到要给谁看,转头去找,急急的说:“大哥,大哥,你看这桃花好美。”
在梦里,她寻找着那宁静清澈的眼神,寻找那如山间明月一般恬淡温润的笑容,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她焦灼的呼唤:“大哥!大哥!”
展昭轻轻拍着她的肩,略微加重的握了握她的手,低下头,轻声在她耳边道:“大哥在,小鱼儿,大哥一直在,好好睡。”
她顿时安心,手指无力的在展昭掌间略略动了动,随后模糊不清的说:“大哥,看,花。”
接下来,她就陷入了,长久的昏迷。昏迷之中,再无童年美景,只是一片深切的黑暗,就像无星无月的夜空,回到鸿蒙初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