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最隐晦曲折的攻心战术。看过捕雀抓老鼠的吧?要想猎物上当,总得投其所好,摆上吃食不是!
若萤眨眨眼,以示无辜。
“行了,别绷着了。用‘大智若愚’形容你,算抬举你了。全天下的人都给你骗死了,还不满意?打算连老头子也算进去?省省吧,老头子还没糊涂到那个程度。你就说实话能怎么着?我还能害你不成?我为什么要害你?没道理……”
再小的石子儿丢进河里都会激起几圈涟漪,可这孩子死活没有反应,这能证明什么?
只能证明他的没用!连个小娃娃都诓不到,白活了这几十年了。
杜先生想挠墙皮。
从前都是他绷着、拿乔着,等别人低声下气求爷告奶地请他开口。现在倒好,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头发都要揪光了,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然跟没听见一样,摆那么大谱儿、拉那么大架子,她以为她是谁?!
这么狠辣的轻蔑真叫他浑身虱子不知道该挠哪儿,满身窟窿出不来气。
心里想打人,可是又很清楚,虽然自己个子高、年纪大,真的交起手来,未必能打得过眼前这不要命的东西。
没礼貌、敢玩命、拿不准心思、摸不清底线,这丫头、不是个善茬儿。
“拼命四郎?哈!自从你娘听到这个称呼,是不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了?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嘛!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怜你爹娘,也不知哪一世造孽,这一世会生下你这么个讨债鬼……”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孩子仍旧不做表态。
杜先生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里开始有所动摇,开始怀疑莫非是自己想多了?一切不过是巧合或偶然,而事实上,这孩子根本听不懂他的暗示?
事实上,她没有他想的那么神奇了不得么?
“咚咚!”
钓钩在水面上跳了两下,把她专注着的那一片迷离敲得稀碎。
杜先生愤怒了,能够表达他此刻心情的,就只剩下市井气息浓郁的嘲讽了:“钟若萤,你耳朵没聋吧?老人家跟你说话,你就这个态度?你爹娘平时就是这么教的?”
这就沉不住气了吗?上了年纪的人,真像是个孩子啊。
若萤如梦初醒般漫然地扫他一眼,不痛不痒地纠正道:“我娘一天到晚都在操心怎么能让一家子别饿着、光着,顾不上这些破烂事儿。”
“胡说!这怎么会是破事儿?”见她顶嘴,杜先生气得鼻子都歪了,“她根本就不是这种人!你知道什么?你个小破孩儿”
“哦——”
长长的的尾音拖得杜先生心肝乱颤、背心发冷、头皮发麻。
几乎是瞬间,他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
敢情,他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反倒被个小丫头拽进了坑里?
她不会是一直在等他自乱阵脚吧?她有这样的心计么?
她想要做什么?
当他想要摸清她的心思的时候,其实她也由此打算,是么?
所以,他中了“计中计”么?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老练的筹划?
不可能,不可能!
他怎么会了解叶氏的为人?是的,看眼神、看表情就知道,这正是小丫头的意图。
这孩子几时对他的来历产生了怀疑?
她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想要什么?
此时此刻,他莫名地心紧。
“我是谁,你不知道?”
若萤近乎鄙夷地掠了他一眼。
她总是在鄙视他!无礼又无知的臭丫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从来、没有!
气死人了简直!
这么些年了,叶氏的口风还真是严实,愣是滴水不漏。保密倒是保密了,却害得他被一个小丫头作践。
而且还是心知肚明地欺负他。是打算用这种方式逼得他就范,乖乖供认出自己的历史吗?
这份心计,足够让人五体投地了。
“她还真是小心眼儿……跟你一样,小心眼儿。”
他加重了语气。似乎是愤恨的,可是若萤听不出来,却感受到了一股子浓浓的消沉。
“小心眼儿……旁敲侧击,打探老人家的底细深浅,你行!”
刚刚的一番算不上正式的对弈,她的脾性基本上算是暴露无遗了。年纪虽小,行事谨慎、虑事周全,且胆子奇大。
看似漫不经心的游走,甚至不惜自投罗网,却原来都是试探。一旦确定目标,下手又快又狠,根本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也难怪自己那呆子外孙看得眼睛都直了。没见过聪慧得如此吓人的小孩子吧?知道吗?这就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单单只是看完了他的那些藏书,显然还达不到这个水平。这丫头背地里必定是偷看、偷学了很多东西。
爱读书,且又懂得付诸实践的人,很可怕。
“步步为营、诱敌深入……”
假装顾此失彼,制造种种假象或假死,诱骗他深入险境,企图给予迎头痛击。这份心机,别说算计同龄的孩子,就算是个老奸巨猾的大人,不留神怕也会给弄得死无葬身之地。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赖、很不赖。别的倒是不知道她知道有多少,至少可以肯定,这《孙子兵法》她已运用得得心应手。
钟老三是个直肠子,属鸭子的,边吃边拉,肚子里不存货。
叶氏精明归精明,但是为人固执、不屑勾心斗角彼此算计。
这样的两口子,怎么就能生出来这么一个怪胎?
倒好像一家子的心眼儿,全长到一个人身上了。
“然后就是破釜沉舟,想跟老人家来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还真够绝的,明知不敌却非要拼个弹尽粮绝、全军覆没——你对我就这么大意见?”
有点伤心呢,她竟然想灭了他呢。他的存在,就这么没有价值?
若萤捡了块干净地儿坐下,扭头粲然一笑,悠悠地反问:“不然呢?”
难不成应该对他这个混吃混喝的“亲戚”感激涕零?
凭什么?为什么?
杜先生仰天长叹:“刚才就该让你杀个片甲不留就对了。酸不拉唧、含沙射影的,你这肚子里装了多少怨气啊。居然还能一路装得跟没心没肺的一样,丫头,你行、你牛。你把这天下的人看成什么了?”
若萤眉目轻扬未作回答,当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这情景落在杜先生眼里,不免又是一番百感交集。
少年人难得老成持重,但有些少年的老成就显得很做作。不像眼前这个,随便你说什么,全都跟司空见惯一般。
见惯了……
她才多大?连合欢镇都不曾走出过,谈何阅历、经验?
除非是已经读遍了万卷书。但这个可能性很小吧?毕竟,她才那么大。
“说说吧,这些阴谋阳谋都是打哪儿学的。我可不记得我的书橱里有这些东西。”
偷书看的事儿就这么给轻飘飘地撂了出来,杜先生以为她会有些慌乱,或者是不好意思,结果呢?
她非但没意思羞赧,反倒语带讥诮。
“不说我还有诗书满腹的母舅和族兄,就说那满大街小巷的街坊邻居们,可都是既能载舟、又能覆舟的人物。多不用,我一家子讨一粒米,就决计不会饿死。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不是吗?”
杜先生张了张嘴,默了。
PS:名词解释
1、赤子---《道德经》:“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
2、兵解---学道者死于兵刃为“兵解”,意谓借兵刃解脱得道。晋代葛洪《神仙传?郭璞》:“敦诛璞 ……殡后三日,南州市人见璞货其平生服饰,与相识共语,非但一人。敦不信,开棺无尸,璞得兵解之道。”唐代黄滔《祭先外舅》:“愚輒疑道家有形全、气全、兵解、木解,考斯事矣,或其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