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不则声了,只沉重地叹气,又叹气。
“就说今天,明摆着他们就是在落井下石。试想,要是姐姐真的不在了,这几个孩子还不得给人当丫头卖掉?人常说,宁死当官的爹,莫死讨饭的娘。姐姐不也一直这么以为的?”
几十年的相处,让香蒲早就摸透了叶氏的心理。
这一番劝说娓娓道来,叶氏果然冷静了下来。
看到母亲消停了,若苏和若萌顿感心安。
香蒲便撵了二人去西间睡觉,回头重新又把若萧哄睡了。
妻妾二人倒没了睡意,开始琢磨起白天前头发生的一切。
“我怎么一脑子糨糊?五姑娘的东西到底是谁偷的?为什么呢?要说是下人贪财,我倒是相信。”
别说老太太,她一个做姨娘的都不相信会是钟若芝下的手。
“钟家兄弟阋于墙你以为才一天两日的事?彼此算计、猜疑,这个家再这么下去,差不多了。”叶氏愤恨之余,颇多遗憾,“有个事儿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冯青萍为了二十两银子,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能卖出去。你说,将来让这样的当家,钟家不败才怪呢。”
“这话怎么说?什么二十两?”
香蒲摇蒲扇的动作滞了一下。
“你知道她姑为什么回来?”
香蒲一个劲儿地摇头,口中酸溜溜道:“你不说是衣锦还乡么?早些年就说出去给大户人家做干闺女提命养元,因为差事办得好,人家就给做主说了一门好亲事。鲁王宫的人呢,这说出去,吓死人!这么好的人家,确实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确实要比老太太给找的好一百倍!”
“再好,也还是个高一等的奴婢。自己不觉得羞耻,还要拖人下水一起给人呼来喝去。你没听说么?新近王世子要成亲,府里缺人手,她要拿二十两银子帮着买丫头,大房的当时就大包大揽下了这个事儿。
你猜怎么着?她竟是要把自己的亲侄女送出去。要不说那女人心计深,想得多周全!既帮了小姑子,又送了娘家一个大好人情,自己还能白赚二十两。回头冯家闺女若是混得不好,那是冯丫头不济,若能混出个名堂来,她可不就是第一功臣?”
香蒲吃了一惊:“不会吧?好歹那也是正经人家的嫡女。这么送过去当丫头使,不好吧?冯大舅知道这事儿不?”
叶氏冷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就别替古担忧了。在那些人眼里,这可是祖宗积德才有的好事儿呢,哪有个不赶紧的?你说冯大舅?趁早别提他!跟你家爷一个德行,给个甜枣就能把妻儿老小卖掉的货色,指望他?恐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么说,冯姑娘竟是同意了?”
“现在的孩子,会说话呢。‘长辈做主’,一句话不就完了?”
“那她姑呢?那倒是有见识的,这样子任人唯亲走后门,真的不要紧么?”
来自大地方的五姑奶奶在香蒲眼里,颇有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
叶氏眼中隐隐有火:“你太高看钟老五了。冠冕堂皇地走了这一趟,你莫不是把她以前都忘记了?这才几年,你以为曲柳树变成量衣尺就那么容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香蒲恍然大悟,一时无语。
关于五姑奶奶的离家出走,虽然钟家自有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但真相如何,作为内部人,香蒲还是有相当的了解的。
五姑奶奶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黄花大闺女一个,就敢不告家人,跟着一个男人私奔。
也是她走了狗屎运,跟对了人,不然的话,今天的钟家对外就该是另一种说辞了。
就五姑奶奶这样的,既这个胆子,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别说只是塞个亲戚,要是家里的这几个亲侄女儿能给她带来好处,估计她早下手了。”
香蒲不由得心神一颤:“千万别打咱家孩子的主意!好好地,干吗去给人做奴做妾!”
叶氏白她一眼,调侃道:“你这是对自己的出身有意见么?”
香蒲也不恼,笑嘻嘻道:“我是个例外。能碰上姐姐,做妾、做丫头我都是乐意的。别人家的主母,谁敢保证都能跟姐姐这样?”
说到这儿,香蒲压低了嗓音:“就说老太爷那里,起先也是有几个姨娘的,结果呢?只有老太太一个还健在。咱家爷的生母,四爷的生母,哪个活到儿子们长大的?要说这里头没弯弯绕儿,打死我都不信。所以,给多少钱我都不会住到前头去。奉劝姐姐你也不要再有这样的心思。在人屋檐下,哪赶得上自己家里当大王?你呀,有些时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还不是为孩子们好?就你家爷那样的,活该他处处讨人嫌。可孩子们有什么错儿?身为钟家的儿孙,住在外头,叫人怎么看、怎么想?”
“分家了不是?既然分家了还要住在一起,大太太她们会怎么说,姐姐想不到?”香蒲鄙夷道,“所以,我宁愿住在外头吃糠咽菜,也不稀罕捡他们的剩汤剩菜吃,我才不要那么下贱呢!”
“这些事儿,你心里知道就好,别让人听了去。”
“知道。你当我傻还是当我活腻了么?我可不能死,我还等着孩子们将来出息了,跟着沾光,吃香喝辣的呢。”
“但愿。”叶氏口不应心道。
“肯定会的。”香蒲的笑容,让人怀疑她的面前堆满了金银珠宝,“三番两次出来这些事儿,姐姐你没感觉到么?虽然每次都很危险,可是,咱都能化险为夷。我就在想,说不定老天爷在暗中关照咱们呢。”
关照?从哪里看出来的?
叶氏不觉默然。
她也在回想近来所发生的种种,有些事越琢磨、越觉得有几分玄妙。
“萤儿……”
后头的话,渐渐低下去,最终化成一片絮絮,模糊难辨。
若萤放弃了倾听。
可以确认一点的是:因为五姑奶奶的到来,母亲暂时又没有时间给她裹脚了。
如此甚好。
她不想被束缚,她并不认为这个家能够约束得了她。
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事,谁也别想强迫她。
当然,既然老天让她降生在此,作为家中的一员,她会尽可能地保护家人的安全与利益。
就好比说白天所发生的那场意外纷争,其原委与过程,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当女孩子们都在嬉戏玩乐时,她独独选择了旁观。
这是浸淫到她骨子里的一个习惯,尽管她尚不清楚年纪小小的她缘何会有这样的心思,就仿佛被钟若英那一摔,摔得灵魂出窍,一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经历了许多事、生活了很多年。
这似乎也算不上稀奇。魂魄不灭、鬼怪出没,在世人的言谈经历中不也时常发生么?
在不明究竟之前,她觉得她还是保持观望的好。
静静地站在一旁、站在别人不易察觉的地方、站在能够俯瞰所有人的位置上,冷冷地看别人的热闹,从热闹之中,看出门道。
不然,缘何前人会有那样的诗句呢?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PS:名词解释
头七---丧殡习俗,人去世后的第七日,早在南北朝时已见有关记载。据说死者魂魄会于“头七”返家,家人应该于魂魄回来前,给死者魂魄预备一顿饭,之后必须回避。如果让死者魂魄看见家人,会令他记挂,影响他投胎再世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