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见了钟若芝的隐怒与浓浓的嫉妒,但是不明就里。
她选择了茅厕作为蹲点,因为这一极其隐私的所在往往都是隐私的集中地。
果不出他所料,那两个丫头的私议,给了她答案:进世子府,不仅仅是大太太所热衷的,也是二姑娘钟若芝的人生目标。
有道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尽管在母亲眼中,奴婢不分高下,奴婢就是奴婢,但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世子府乃是天家、是凡夫俗子们只能仰望的、宛若天堂一样的存在,天家的猫狗都是尊贵的,遑论天家的奴婢?哪怕是最末等的杂役,身份地位也比地上的老百姓高一大截。
因此,不说钟若芝,包括大太太和五姑奶奶对此事表达出的那份热情,在若萤看来,都是合情合理的,无可厚非。
她更多认为母亲的不忿只是出于一种嫉妒心理。
老太太房里的马婆子,是最有机会获知这些秘事的人。钟若芝又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儿,马婆子讨好若芝,也在情理之中。
有些事情,眼下就能看出端倪来。虽说相交的时日不多,但通过一些小细节约略可以了解冯恬那女孩儿的为人。
或许是自身经历的缘故,让她在同龄人当中,显得特别懂事、特别识大体,也特别会看人脸色、听人气息。
大太太送她出去,兴许对她而言,就是一场救赎,是她能够名正言顺摆脱父母的役使、为几乎业已定型的平凡人生,开创一番新气象。
如花似玉的年龄,敢问谁不是胸怀梦想?
如果让冯恬应选,凭着她在继母手下总结下来的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经验,说不定真能成就一番大事。
而冯恬一旦成了器,则大太太在钟家的地位就越发牢不可撼了。
据说大爷钟若英也十分赞赏这位表妹的这一“知恩图报、识大体”的选择。
接下来的问题就来了:一旦大房掌了权,可不敢保证大太太能够像老太太那般,偏爱钟若芝。
正经自己亲生亲养的那两儿一女还疼爱不够呢。
这样的结果显然对钟若芝很不利,那么,她会如何自卫呢?
依着钟若芝的脾气,面对好处,倘若自己得不到,宁肯毁坏、也绝不便宜他人。她既志存高远,如果目的难以达成,势必会从中做梗,让别人也休想得偿所愿。
就好像母亲时常笑话若萌,说她小性儿,“吃泡屎都要掐个尖儿”,在钟若芝这边则是“自己掐完尖后,其余全都弄脏,让别人一口也吃不到”。
平日里尚且如此,而今面临人生重大抉择,若萤不相信钟若芝会改了性子。
果然,接下来,若萤就发现了钟若芝的连串小动作,甚至包括其脸上的微妙变化。
从来浑水好摸鱼、趁火好打劫。
当众姐妹们在一起谈笑风生时,一直将自己放逐在热闹之外的若萤注意到了很多的小细节,包括钟若芝和水蓝主仆之间的眉来眼去,包括冯恬对若苏和若萌的异乎寻常的亲近。
不得不说,这俩女孩儿的这些小动作做得甚是娴熟流畅,这让若萤不得不怀疑起她们的日常来。
没有什么技能是生来就会的,所谓“熟能生巧”完全得益于素日里的辛勤实践。
换句话说,这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勾当,冯恬和钟若芝平时没少经历。
但世间事,多当局者迷。
当钟若芝和冯恬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螳螂捕蝉,会有黄雀在后。
如果是这两个人之间的争斗,若萤乐得瞧个热闹、学点智慧。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们不该把手伸向三房。
在世人心目中,三房穷,看见好吃的点心尚且转不动眼珠子,若说贪图点小便宜,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必钟若芝利用了这种世俗心理。
于是,在水蓝的掩护下,她用随身的小花剪不动声色地剪断了若莲的禁步。然后,借着鉴赏他人绣活的机会,把赃物轻而易举地塞进了冯恬的香囊里。
看到这里的时候,若萤已经可以断定,钟若芝对鲁王府或这是世子府是心存期望的,对大太太那边,则心怀怨恨。
这小动作做得不可谓不巧妙。也真是难为了那对主仆,竟然会有那个胆子敢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假如不是生来的本事,那就是有过前科的惯犯。
在这个家里,类似的嫁祸与陷害,钟若芝有可能做过不止一次。
如果是惯犯,那么,冯恬这次可就要倒霉了。
不料,那个冯恬竟也不是个吃素的。明知自己遭到了算计,偏能够跟没事人儿似的,面不改色、谈笑自如。
可见,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小九九。
这也是个有城府的,明知惹不起钟家二小姐,但又不想背这个黑锅,于是,就把若苏当成了替死鬼。
一想到这儿,若萤就忍不住暗中冷笑迭迭。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还真是这理儿。
她大概猜得到冯恬的心思:只有嫁祸给若苏才是最安全也最便宜的。谁让若苏对她最友善、最无防备?
二来,若苏好歹也是个主子身份,出了这种事,顶多就是挨一顿训斥也就罢了。但若是栽到任何一个丫头的身上,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作为奴婢,手脚不干净乃是大忌,轻则变卖,重则打死。
冯恬没有那么狠辣的心肠,在责斥与人命之间稍稍权衡一下,舍谁取谁,倒也一目了然。
这或许是冯恬的仁慈,却是若萤不能忍的卑劣。
当然,她并不以为,这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就能解决的事儿。
明面上打击了冯恬,于三房没有任何的好处。毕竟,母亲跟大太太以后几十年都还要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妯娌。
况且,冯恬作为初来乍到的客人,与钟家并无利害瓜葛。发生了财物失窃事件,姑且不论她的人品操守如何,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钟家自身的问题:治家不严、管理混乱。
但是证物又是万万不能丢失的,否则,三房就要蒙受不白之冤。所谓“疑心生暗鬼”,一旦有了这个污点,三房日后清洗起来会十分地辛苦。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证物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
就当这是一场误会、就当一切不曾发生过,这是维持这个家庭光鲜体面的最好的办法。
却不是若萤要的结果。
她不打算让失物回到钟若莲那里,而是要给钟若芝一个小小的惩戒。
始作俑者必需承担相应的后果。
于是,若萤抢先一步将那一串银莲蓬从大姐的香囊中取出来。
因为东西很小巧,握在掌心里根本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接着,在夺取了钟若芝的香囊后,借着倾倒香丸的机会,她把东西混在了香丸中。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在若萤看来,这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伎俩。
但就是这种小伎俩才符合她目前的年纪和身份。
她抓住了常人都会有的一种固有思考方式:一个孩子,能有多少心眼儿、多老练的手段?
何况她一向以“粗野、蛮力”而闻名。但凡四肢发达的,大多都是没什么脑子的。
再者,都说“长一岁长一智”,要比心眼儿,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吧?钟若兰、钟若芝可是都比她大好几岁呢。
同时,若萤也非常明白一个现实,那就是:即使是钟若芝落了嫌疑,也不会遭到多么严重的诟病。
因为有老太太给她撑腰。
钟若芝的操守若有问题,那就等于说老太太眼神不济、喜恶是非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