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囤今天特别开心,这是他人生最值得记念的时刻。
李满囤今年三十五岁,按庄户人家的风俗,至今已做过三次席面的主角。
第一次是周岁席,不过那时李满囤年岁太小,没一点记忆;第二次是成亲。李满囤成亲当日因不满意王氏的出身、样貌、谈吐、嫁妆,只想着他娘若在,他亲事必不至于如此。李满囤心里苦,当着人脸上却还要带出笑来,且成亲后一直没得孩子,李满囤便越发地不愿回想当初的洞房花烛夜;第三次便是今日上梁了。
这回的席面,与前两回完全不一样。这一次完全是李满囤一个人的舞台——他修的宅子,他办的席面,他请的人,而他们也只为他庆贺。他们不再似结婚那天一样诙谐得叫他,所有人那天都一样的称呼“新郎官”,他们第一次庄重地叫他的名字,跟他道贺说:“满囤(/叔/兄弟),恭喜你!”
所有来恭喜的人,都端着酒碗。李满囤来者不拒,谁来都喝一口——这时候的高庄村还没有酒杯,盛装酒的都是族人自带的粗瓷大碗。
粗瓷大碗一碗能装半斤酒,且酒是稀罕物,庄户人家常烧肉都舍不得用,所以高庄村人虽有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情,却不时兴“哥俩好,一口焖”的劝酒——酒席上的酒都是有数的。
其实李满囤根本不用人劝酒。一来今儿客人多,李满囤一人陪喝一口,累加起来的量就很不少;二来李满囤少有机会喝酒,他的酒量不仅天赋有限,且也没经过后天培养,实在有限;三来
李满囤确是高兴,高兴得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如此,三管齐下,李满囤毫无疑义地喝醉了。
第一个发现李满囤醉了的是红枣。李满囤的酒品很好,喝多了,也是笑,继续来者不拒的接受敬酒。
醉酒百态,若非红枣在前世饭店见多了醉鬼,也未必能发现李满囤这种“真醉”,即明明喝醉了,偏还不知道自己醉,还继续和人喝的“醉酒”。
红枣知道跟喝醉的人没啥道理可讲。红枣倒了一碗开水,兑了两勺醋,端给李满囤,替了他的酒碗。
坐在李满囤旁边的李贵林瞧见红枣动作,他叫住红枣笑道:“红枣妹妹,似你把刚端给满囤叔的汤,也给我一碗。”
李贵林今儿也喝多了。每一个来敬李满囤酒的族人看到他爹族长在也都要借花献佛地敬一杯,顺带地也会夸他几句。他作为晚辈能怎么办?只能陪喝了。
近两个月来李氏族人因都买了山头有足够的枸杞可摘,几乎家家都挣了二三十吊钱。
手里有了钱,日子好了,族人们高兴,喝酒就爽快,爽快的结果就是喝多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李满囤的好酒品。宴席过半,红枣家的院子可就热闹了,有哭的,有笑的,有拍着胸脯吹牛的,也有瘫在地上打呼的。
女人们见怪不怪,自招呼孩子收拾自家的碗筷——饭碗不会拿错,菜碗则是桌上随便拿一碗,连剩菜一起带走。然后方搀扶自家的男人回家。至于桌凳,明天来拿也是一样。
如此没一刻,族人就走差不多了。
李满囤家席好,一碗红烧肉足足二斤肉。似男桌还好,男人饭量大,女桌,特别是孩子多的桌席竟剩下不少。这年头有肉吃就不错了,谁也不嫌肉多,所以在看到男人喝多了后,妇人们竟是一个看一个的地走了——没有红烧肉,也有红烧鱼,腊肉啊,再不济也还有炒鸡蛋、炸豆腐,而最后一个,可就只一个空碗了——同心财余那个碗,可是连碗底都让孩子们给舔干净了。
客人走了,厨房里只留下帮忙的妇人。
王氏将办席面多准备的红烧肉、红烧鱼、腊肉、豆腐丸子与她们分了,算是感谢她们的帮忙。
送走帮忙的族人,王氏关上大门。这宅院便就完全是李满囤一家人了。
有了新宅子,红枣再不肯跟她爹娘挤一个炕。当晚红枣便跟王氏提出她一个人住东屋——堂屋西边的卧室她爹娘住。
“不行,”王氏不同意:“你还小呢。”
红枣不认同:“不小了,我都六岁了。”
前世红枣可是打三岁就自己一个屋。
眼见说不通,王氏吓唬红枣道:“没有蚊帐,我看夜里蚊子把你给抬到蚊子窝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