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中山川州界、各地水经详实,都是由这位许氏妇人一步一步、实地考量出来的,准确无误,对治理我北齐各地水患、大有裨益。
儿臣今日来,就是想请奏父皇将此舆图复刻印刷,推行至我北齐各州各府,并想为这位名叫‘许鸢’的妇人请功,此人功绩不亚于将士开疆辟土,理应记入史册,青史留名,供后世之人敬仰。”
话说与间,阿笙身后的那卷巨大舆图、也随之缓缓展开:
崇山峻岭,江河湖海,山川之分布,疆域之辽阔,皆被一一绘制于这一卷长约四丈、宽约两丈的巨大舆图之中。人居其下,若一粟之于沧海,一叶之于一山,渺小极了。
前方龙椅上,青川就这样一动不动、望着这卷被高高竖在殿中的北齐疆域舆图,满脸震撼难掩。
他不禁记起、以前姐姐曾与他说过愿望理想,说北齐舆图混乱,且错误百出,想以双足为尺,丈量山河,为当世后人、画下一卷准确无误的山川舆图。
他虽然佩服她这副豪情壮志,但若想完成,其中之艰辛、非她一柔弱女子可以承受,所以当时听后,他也并没怎么当真,可没曾想……她竟真的做到了!不依靠丈夫儿子、他人,就靠她自己一人就做到了!
也在是在这一瞬间,青川这才猛然醒悟,发现自己过去错得……有多离谱!
他的姐姐本就不是菟丝花,需依附他人才能活;她是一株木棉,坚韧刚强,能自己独抗风雨;她更是翱翔在天地间的海燕云鹰,有着她的胸怀壮志。
是他,将他个人的喜好私欲、强加在了姐姐身上,妄想斩断她的坚毅、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囚于自己身边,让她永远依附于他,只属于他一人,这才导致了他们今日之悲剧。
怪不了任何人!
准备离开前,阿笙看着站在舆图前的青川,看着他伸出手、想去触摸这舆图上的山河,可却悬在空中、一直落不下去,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可怜来。
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看着他那想触碰、又不敢碰的小心翼翼样儿,他还是做不到心硬如石,无动于衷,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吧!
所以,最后离开时,他没有把娘亲手绘制的那卷舆图带走,而是留在了成德殿。
娘绘制这幅舆图的初心,是为了给当世后人、留下一幅准确无误的舆图,以供参考治理水患,如今她的这幅舆图已经被复刻多卷,不日将推行至全国各地,至于她亲手绘制的原版舆图、在谁手里,他想,娘应是不在乎,就权当是施舍,给父皇留一个念想吧!
白日垂落,夜转升穹,临至夜深时分,青川也仍伫立在舆图前,寻着上面每一条用浓墨勾勒出来的山川河流,感知着姐姐这些年走过的每一寸山河,心中震撼仍似波涛澎湃,久久难消,渐生欣慰。
他将姐姐锁在身边这么多年,也耽误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她得偿所愿,干出一番属于她的事业来,真的,他打心眼里、真的替她感到高兴。
这时,一瞬烛火微晃,青川落在舆图上的影子,也跟着轻摇了几下,还未停止,就听见花折梅的声音、从身后紧跟着传来。
“陛下,您找我?”
青川听后,没有回头,只仰着头望着叶寒亲手绘制的、这一幅北齐疆域舆图,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平静问道:
“你是何时知道……公孙释就是幕后真凶的?”
听见,花折梅心里猛然一惊,低垂着的头、本能抬起望向青川,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早若风吹落英缤纷,乱成一片,可还未等他想好怎么回话,就听见前方青川的话又紧随而来,将他狡辩的路彻底封死。
“当年你一直追查真凶,多年无果,而后姐姐小产,当夜,你就查出公孙释有问题,你难道不觉得、你回复的这个时间点,选得也太巧了吗?”
自与姐姐夫妻失和以后,他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与姐姐复合一事,至于挑拨他们夫妻失和的幕后真凶,则交给花折梅这个铁浮屠首领去查,虽然后来花折梅也查出了真凶,但还是晚了,孩子的夭折、已经让姐姐对他彻底死了心。
而后姐姐诈死离开,他则满天下寻她的下落,一日不停,直到最近这几年,在自囚于成德殿、煎熬没个头的漫长日子里,他才有这个时间心思、去细想以前之事,发现花折梅这一蹊跷之处。
可惜的是,终究还是太晚了,姐姐已经做出了选择,彻底离开了他,他们之间也再无复合的可能。
一切暴露,花折梅放弃挣扎,承认道:“……当年您与皇后娘娘失和没多久,属下便查出此事乃公孙释与灵帝余孽辛平,暗中谋划所致。”
“你既然这么早就知道了,为何要瞒着朕?为何要等到姐姐小产、彻底对我死了心后,你才告知?”多年忠仆竟然早生叛心,青川的愤怒可想而知,“说,你的幕后主子是谁?”
面对青川的滔天震怒,花折梅垂眼不语,面生难色,似有难言之隐,但青川怎管这些,他现在只想知道,“说,你的幕后主子到底是谁?”
“是……文帝爷。”
面对青川的步步逼问,花折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实情全数吐露:
“当年离开元州前,师父曾与我宣读过文帝爷的遗命,说若有一日陛下您登基为帝,为避免您执迷情爱,最终也走上、与文帝爷他自己一样的老路,所以特许我见机行事之权,一旦发生,就让我替您斩断情丝,以免误国伤已。”
听到是那个男人时,青川是吃惊的,更准确地说……是不信!
那个男人一生只爱他的生母,哪怕自己是他的儿子,血脉相连,但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他所爱女人生下的一个附属品。
他对自己所有的关注关心,都是为了讨他生母欢心,他生母去世后,他又怎会还记得有自己这个儿子,又怎会留下这么一道遗命,替他斩情断爱?
而他又有什么权利、替他斩情断爱?
这是他的人生,他想怎么过都是他自己的事,那个男人凭什么自以为是、替他做决定,用他那画蛇添足的关心、插手他的人生,介入他的感情,毁了他的幸福!
前尘往事,新仇旧恨,一起涌来,青川怒不可遏,提刀而来,质问着花折梅:
“所以,你就瞒着朕,不告诉朕事情的真相?你可知,如果早一点告诉朕,我和姐姐、也许就不会走到今日这地步!”
长刀森冷,白光噤寒,直抵喉咙,只需上前一寸,瞬间就可穿喉而过,取他性命,而他不会躲,因为这是他的命,从他入铁浮屠的第一天起,就已注定,他坦然接受。
“属下背叛陛下,自知罪无可恕,愿受铁浮屠血规,受万箭之刑。”
若在今日之前,有人如此叛他,毁了他与姐姐之间复合的机会,他必会斩杀不饶,可自今日见到姐姐亲手绘制的、那幅北齐疆域舆图后,有很多事、他才突然醒悟想通——
毁了他幸福人生的不是公孙释,也不是花折梅,更不是他的生父,而是……他自己!
即便没有公孙释挑拨离间,他的私欲偏执还是存在,有一天还是会伤到姐姐;
即便花折梅没有他生父的那道遗命,将所查结果一开始就告知,他也弥补不了、他与姐姐之间的伤痕,更回不到他们失和的那一天,收回那把……他砍向姐姐的剑!
“你走吧!”
刀无声落在地上,青川转过身来、望着那幅舆图,继续说道:“明日,朕就会下退位的诏书,禅位于太子。从今以后,太子就是你的主子,而这,则是朕对你下的最后一道旨意。”
花折梅双眼陡然睁大,惊惶望着青川,对他说的话难以置信,更难以接受。
他从小就在铁浮屠长大,自他有记忆起,师父便给他,他的使命就是保护好陛下,
自他有记忆起,他便已在铁浮屠,每日幸苦习武受训,只为有一天为帝王所用,而当他五岁时,被师父带到刚出生的陛下面前,保护陛下、忠于陛下就成了他此生唯一的使命。现如今,陛下要撵他走,赶他离开,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千万倍。
可铁浮屠为天子暗卫,唯圣意是从。天命一下,无论旨意为何,皆得遵从,纵然他心里有千万个不愿,但还是不敢违背,只能领命行事。
离开之前,花折梅看着前面背对着他的青川,即便背影冷漠、帝王无情,他还是向这位效忠了近四十年的主子,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别多年主仆之情。
看着一起共事多年的花折梅走了,陈福心里莫不唏嘘,可还未来得及感慨不舍,就听见青川的话再次响起,很显然,这次的话是说与殿内、他这个唯一仅剩的人听的。
“陈福,你也去吧!”
“……”,陈福听见没有回话,脸上尽是层层皱纹、也遮不住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丝毫不亚于刚才花折梅听后的反应。
“陛下,花统领已去东宫,常嬷嬷也在东宫,应能照顾好太子殿下,您就让老奴留下,陪着您吧!”陈福老眼含泪,看着那舆图下的孤独身影,甚是不舍。
他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又在陛下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突然要他离开,他真的舍不得,更是不放心。
皇后娘娘的离开、对陛下的打击有多大,这五年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陛下心里的痛与悲,也明白他心里的苦与悔,他说不出口,化解不开,也走不出来,只能选择将自己囚禁起来,在这座冷清无人的宫殿里、耗尽余生,一赎所罪。
他也明白自己留在成德殿,对陛下来说无所区别,可是如果连他也走了,这偌大的成德殿……就真的只剩下陛下一人了!以后连个懂他苦痛的人都没有,那样的陛下、得有多可怜呀!
“走吧!”
青川没有回头,陈福看不见、他脸上此时的神情为何,只能通过他此时说出的话得知,帝心坚持依旧。
“都走吧!!”
青川向前缓缓走近,再次站在这幅巨大的舆图之下,哀莫已成心死。
纵然天下在手,又有何用,还不是留不住心中所爱之人;既是如此,这座巍峨的帝阙里,又何必留这么多人,反正都不是他心里想见的那个人,他的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你!
对,就是你!!
举起你毛茸茸的大爪子……记得到评分处留个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