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昨天的教训还不够,好了伤疤忘了疼,花折梅嘴贱的毛病又犯了,简简单单几句话挤兑得青川满脸通红,双眼瞪得老大,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然后就见青川转头看向叶寒,气鼓着小脸满是委屈与叶寒撒娇道:“姐姐,我们不带他一路,让他自己游着去。”
花折梅折扇一摇,才不受青川威胁,继续逗着他,“今早才说过要把我当自己人,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不认账?”
“行了,青川还小,你一个大人没事跟他较什么劲。”叶寒出言制止了两人的逗嘴,实在没心思把时间浪费在这等无聊的事上。
“我们现在虽然到了南关远离元州城,但毕竟还在元州境内,太守的人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未离开元州之前,切不可掉以轻心,知道吗?”
经叶寒这么一提醒,花折梅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立刻落下玩心,看了眼热闹繁忙的码头,然后问着叶寒,“你想好坐哪艘船没有?”
江面船只穿梭如织,让人看迷了眼,再瞧向码头边密密麻麻停泊着的乌船,叶寒却点了点头,“我已经选好了,过一会儿等那条船从对面回来后,我们就去定下,只是……”
说到这儿,叶寒停顿了下,面露困惑,“……我不知道的是,我们从南关出发,那又该在哪儿下船?”
她与青川的目的地是京城长安,可如今北上之路已断,只能南下走水路绕行,但她对这沿江州县不熟,所以在哪下船一直是她定不下的难题。
“云州!”
花折梅“刷”地一声合上扇子,目光坚定,“去云州!我逃出来之前就计划好了。云州自古繁华,是除了京城长安后第一大城市,而且与元州相隔甚远,谅元州太守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到云州去!”
“云州?”
这还是叶寒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以前一直在地里刨食,哪有时间知道这些事。如果真按花折梅所说的那般,在云州下船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云州繁华,肯定各方贵胄云集,势力盘根错节,怎可能让区区一个元州太守乱了去,而且云州繁华是仅次于京城长安,那么两地之间的经济交流必定不少,去长安也方便。
“好,就去云州!”
叶寒一语下定决心,然后就立马起身径直往码头走去,在停泊的船只中找到了早已选定的船家,商量好价钱与时间,干脆利落雷厉风行。
回了客栈,叶寒打了清水来让青川洗去脸上的尘灰,又帮青川把头上的包巾解了下来,让他捂了一天的头也透透气。
“还是这样看着习惯!每天看你戴着一顶帽子,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在清远寺认识的几年,再加上一起出逃,青川对叶寒已经近乎依赖,除了上厕所,叶寒去哪青川也跟着去哪,寸步不离。就算是被花折梅嘲笑,他也不反驳一句,只安安静静地跟着,是依赖,更是害怕失去。
想着还要等上一天才能离去,又要加一天的饭钱和房钱,叶寒心疼着自己本就干瘪的钱包,有些不解问道:“我看江上船只这么多,为什么走的却这么少,而且还非要等到后天才走?刚才就算是我加钱早一天走,吴伯也不答应。”
吴伯就是叶寒定好的船家,姓吴,单名一个江,快四十岁一江湖汉子,家住云州,常年靠跑船养家糊口。
花折梅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一口,讲解着其中的缘由,“这你可就错怪吴伯了。不是他不愿意多赚钱,而是不敢。你看见江上那三艘大船没?江水帮的。”
越听花折梅的解释,叶寒越发困惑,“你不是说江水帮与元州太守有过节吗,他们怎么还会把船停靠在南关?”
“你这就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了。”
花折梅不客气地讽刺道,手指向窗外那几艘大船说道,“你要是见过云州城外停泊的船只,就会知道江水帮对元州的船运封锁有多严,就连与元州一山之隔的庆州,靠人在山边挖出来的码头,也是商船络绎不绝,再看看南关,冷清得就像个死镇一般。”
“这跟那三艘大船还有那些船只有什么关系?难道江水帮仗势欺人?”
说真的,这话并非叶寒本意,相反她心里对江水帮十分佩服。想想民间一江湖帮派,无权无势,竟能做到连国家都做不到的事来,这难道还不令人佩服吗?
还有那位万帮主,虽出身草莽,但能将江水帮发展成北齐南朝之间最大的帮派,其本事手腕在当世也定是少有人及。
“江水帮义气当家,如果真仗势欺人,这南关早就没了!”
可花折梅却不乐意听叶寒说江水帮的“坏话”,立即为其辩驳道:“江水帮帮主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虽然与元州太守有仇,但还是派出三艘大船作为巡护船,专门保障其它船只安全。只不过由于南关船运并不发达,所以才每月定了几个日子集体出船,就像偏远山区会选个日子一起赶集一样。”
叶寒彻底懂了,“原来是这样。”
作为县丞之子,花折梅对这些个官府事情,自是了解得门清,“吴伯这些跑船的也是没有办法。
本来跑一趟船就赚不了几个幸苦钱,如果再受沿江各地官府层层剥削,一路下来,可能还没到家就被剥削了个精光,如果运气再不好碰到了一群水匪,可能连小命都得搭进去。
可跟着江水帮,虽然要交点钱当保护费,但至少比以前好,最主要的是能保性命无忧。你说吴伯他们能不跟着江水帮吗?”
说完,想起叶寒今日定下的船家,花折梅心有疑惑,又补充一句问道,“江上这么多船,你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吴伯的船?这其中是有什么缘由吗?”
与花折梅相处这几天,叶寒算是对这货的脾性有所了解。
见他那双招人的桃花眼,风流连转地打量着自己,她就知道这位公子哥的八卦病又犯了,按以往这货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作派,自己若不告诉他,他定会吵得自己今晚别想睡觉。
可叶寒又岂会轻易如了花折梅的愿,清眸一转生着狡黠,然后复做平常随意回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缘由,无非是便宜,可以少花钱。”
花折梅眉尖一挑,一双桃花眼生着轻笑,自是不信叶寒这份说辞,“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今天我也去了码头,船家们报价都差不多,吴伯又怎么会少收你钱?”
“怎么不会!”叶寒立即回道,瞪大双眼,表情甚是浮夸,“两个人的价钱和三个人的相比,自然要便宜许多,这种小帐连青川都懂,你花大少爷还想不明白吗?”
今日花折梅没少揶揄他,好不容易能逮到机会能整蛊他,青川自然不会放过。
虽然安静坐在对面一语未发,但表情却甚是丰富,一时高傲、一时无视,一会儿又是带着鄙夷的同情目光看着花折梅,愣是让花折梅信以为真,以为他们暗地里早就商量好了此事。
“想丢下我?想都别想!今早才说好了的把我当自己人,现在一天不到就想撇下我不管,你们,你们真是……欺人太甚!”
花折梅被气得满脸通红,一双原本风流连转的桃花眼,此时若春寒含冰怒视着叶寒,而叶寒却毫不在乎,根本不惧花折梅那不断向她射过来的冰刀子,还不时还跟青川挤眉弄眼搞怪偷笑。
见状,花折梅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两人给耍了!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圣人诚不欺我。”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丫头和小孩给耍了,花折梅这脸就有些挂不住,于是负气坐在一旁,背对着两人不肯理人。
“行了,不逗你了。”凡事见好就收,若是玩过了头,这位大少爷又得闹脾气了,叶寒主动回着方才花折梅问的话,“之所以选吴伯,其实原因很简单。
你看我们在码头转了这么久,看了这么多船家,可只有吴伯是等所有客人上船坐稳之后,才放绳拔竿离去,而其它船家,都只是见客人上了船就直接开竿划船,客人常常站都没站稳,都是晃晃悠悠走进船舱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有落水的危险。
由此可见,吴伯这人心好,而且极富责任感,若是乘他的船去云州,我想这一路上应是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听叶寒这么一说,花折梅和青川都不由自主回想起今日寻船时的所见所闻,心里都纷纷赞同叶寒这一决定,当然,也莫不佩服叶寒的心细。
已是日暮时分,客栈临江,一推开窗,能看见窗外似熔炉金红的落日余晖,还有停泊在江上的那三艘大型商船。
周围轻舟小艇翩然而过,有来的,也有走的,连滔滔江水都不知换了几波,唯有它们屹立不变,好似被那处壮丽山水留住了脚步。
暮晚不似晨初,商船甲板上挤满了人,人来人往人去人空,只可惜从斜阳红火到落入西山,叶寒也没等到那一抹藏青色人影出现;
那就好像是她一个梦,梦里的惊鸿一瞥,梦醒自是转落成空,可却一直萦绕在心让她念念不忘,也不知后日一别,离开南关,那一抹藏青色是否还有幸再见,又是否终成梦中惊鸿,成今生之遗憾?
夕阳如血,叶寒身影孤凉,站在窗前许久也不知在望着什么。
青川走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所见无非滔滔澜江水,如织千帆船,还有对岸吊脚楼中的华灯初上,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可让她流连忘返、忘记时间。
“姐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不知青川何时靠近,叶寒回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又将视线投向窗外南关,淡淡惆怅说道:“再多看一下元州吧!后天一走,也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回来,就当跟故土提前告个别吧!”
冠云山高,挡住了远眺的视线,青川能看见的只有澜江晚霞和半山人家,眼中并无半点不舍:
这里并不是他的故土,他只是寄住在这里几年的一个过客而已,离去与到来,于他并无什么区别,他心里没有太多的感伤和不舍,因为他唯一的不舍,就已经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