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在乎,我不想让你再受苦了。”
“……好,我知道了,那么,彼此珍重吧。”
她苦涩的笑了,黯然惨淡的转身离开,没有哭泣,没有伤悲,可心里血流如注的痛楚,只有她自己体会得到。
直到那日她“出嫁”,千刺才彻彻底底明白过来,海蓁子当时的惆怅因何而起,当她听到自己拒绝了同行的请求时,海蓝色的眼中溢满了伤悲。
海蓁子“远嫁”雷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归属给哪一个男人,恰恰相反,她这一生都不会有嫁人成家的机会了。她的“丈夫”,是一个国家,一个名叫雷之国的国家,而雷之国有从古不变的规矩,嫁给“国家”的女人,是无法拥有自己真正的丈夫的。因为雷之国决不允许女王的男人将来有机会掌权,即使女王找男人生孩子,这个男人也不能拥有任何权力,即便女王的女儿将来继承王位,也要效法她的母亲,或孤单一世,临终禅让,或暗中苟合,不见天日。
按照雷之国女王即位的仪式,海蓁子在光之国的“娘家”给自己穿好了有象征意义的银色礼服,“大婚仪式”,又名女王的“登基仪式”,就算她籍贯在此,也必须以“嫁入”的外来人身份“加入”到雷国王室跟国府中去。雷之国是男权至上的国家,女性无法直接成为统治者,必须先剔除姓氏,以“嫁”的方式重新进入王族,表示其为“王室宗族的女人”,即便为王也只是有着王室姓名的“仆”。
千刺亲眼看着银色婚袍的女子妆容鲜妍,神情幽寂的走入了雷之国派来接迎的马车中,她甚至没有回眸看一眼这片物是人非、但繁华依旧的江山。
海蓁子“出嫁”的那天晚上,所剩无几的四代上主聚在一起,喝了个昏天黑地,他们料到海蓁子会答应这场远赴,却没想到她点头并付诸行动的如此迅速。芙菱搂着绿阳的肩膀,喝得痛哭流涕,嘴里念着如今就只剩下她和绿阳两个姑娘了,想起绿阳曾经作的“女少主画像”,她就难受的背过气去。苍棱和荆棘的兴致也很低,坐在那儿闷闷沉沉的喝酒,疾藤也没了睡觉的悠闲心情,一直寡言少语的靠窗眺月。
也俊拍拍兄弟的肩膀,已经不下一次鼓励他追上去了,可千刺,只是不发一言的喝着闷酒。
“何苦呢,早知这样,当时答应不就好了吗?”
面对规劝,千刺也只是一味的晃头,旁人猜不出他的心情有多复杂,但是他难过,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他们可都瞧见了。
旋鹰来敲门告别,又牵动起嘉琦芙菱的泪腺,她哭着问,到底还有多少朋友,伙伴,家人,要离她而去。
“少主,不要哭了,对你的伤不好。”
如今的旋鹰,已经懂得照顾和体贴人了,风扬大哥他们还在的时候,就经常打趣,说海蓁子是大功臣,一面给天地盟引入了旋鹰这等人才,一面,也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旋鹰。
“我本来,是要跟着海蓁子大人一起去的,可她说,还有事情要我做,就带着俏玉公主一个人走了。”
海蓁子行前,嘱托自己的三名副使,软素和月继续主持外务府事宜,旋鹰则被派到宝绿岛,去帮助萧桃副队长他们,或许有一天,软素和月也会一块儿到宝绿岛去,因为那时候,五代的外务总长,应已可以担此大任了。
事实上,其他部门、大城无不如是,自打四代上主阵亡、离开,四代众副使就成了各个领域的顶梁柱,可他们知道,国府的血液也需要更新换代,正如四代国主所言,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鲜为人知的是,旋鹰走时,手中握着一份至关重要的秘密事物。这个东西,也在未来的某段时间里,成为搁在五代女君心头上的一把悬空利刃。
——
雷之国国主退位让贤的消息传来以前,海蓁子就握着一纸诏书频频发愁,她不知,这东西该向谁托付。彼年人才济济的光之国,今天呢?知根知底、可信可赖的,又剩下多少?
初代的两位前辈,甚至于二代的前辈们,都已日益憔悴,劳乏不堪,海蓁子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天天的老去,一天天的更向往安宁平静的生活,便没有办法再自私一回,哪怕依然是为了光之国。
四代所剩无几的伙伴们?可他们,又何尝不是另一个伤痕累累、身心俱疲的自己?
“给我吧。”
就在远嫁前,最是不知所措的这段时光里,那个充满争夺欲的声音出现了,它是象征毁灭的开端,还是希望的起始,海蓁子,终究也只能赌一把了。
她于是,警告,嘱咐,拜托,恳求这个人,不论之前种种,是非对错,从接到这一纸诏书开始,都代表过去的时日已经结束,未来的时光,即便自己远在他处,也会紧紧盯着这里。
因为,这是她海蓁子,一场输不起的豪赌。
她将诏书交给雪薇的下一个钟头,后者就迫不及待想要毁掉它了,甚至都来不及看上一眼。
亏得海蓁子技高一筹,留了后手,暗中盯梢的旋鹰见雪薇果真目的不纯,便依照上级事前的吩咐,假扮蒙面人将晴尊留下的重要诏书夺走。
海蓁子没有对自己信赖的旋鹰隐瞒诏书内容,那里面明明白白烙印着玉灵碧的笔迹——任何光之心测验合格者,都有权凭这诏书废掉雪薇的王位,夺走她的王冠。
众所周知,雪薇还是名稚嫩少女时,就进入凝光城了,当年一入,就立刻成为光之心认可的合格者,可今时今日的她,却莫名排斥这项测验,她想尽一切办法,在选拔人才的过程里越过这一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叫人费解生疑。
——
马车车轮转动的辘辘声,伴随着俏玉进入梦乡,海蓁子靠坐在装饰华美的车厢里,抱着安然入睡的小侄女,思绪不自觉的飘向远方。
在光域这十多年的岁月里,她学会了很多,也懂得了很多,如果这算是一场人生的游历,那么她往后的生命里,将再无奢求。
因为,她所有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都留在这十余载的光阴中了,她所有的眷恋和不舍,也都凝固在这片距离自已愈来愈远的土地上。
掀开车帘,她望着日暮荒凉而炫目的景色,悄悄的落泪了,为保护光域的重要资料,她甚至来不及取走积攒多年的照片,今后的余生里,她只能凭借记忆,去目睹那些永不褪色的容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