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迫自己转过目光，望着火光映照下那张狰狞扭曲的英俊面孔，微笑道：“你好，萧将军。我们又见面了。你这一向别来无恙？我听父王说，你如今不带兵了，转去做文官。不知是去哪一处高就？如今京中候缺的举子不下三百余人，将军不是科举正路出身，虽有勋贵的家世，只怕也难以谋到优渥的实缺。”

她声音平静温和，彬彬有礼，倒似两人所处，不是昏暗潮湿的山洞，两人关系，不是剑拔弩张的仇人，而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富丽轩昂的会客厅里，她身为侯府主母，正与他切切商量些仕途经济的正事，迎来送往的闲话。

萧明顾打量着她，心里有些拿捏不定。他猜到她在故意拖延时间，但她言语中提及的，偏又的确是他当下最关切的问题。

安远侯靠军功发迹，人脉关系全在军中。如今转做文官，哪里有什么门生故旧可以攀结？

国朝向来重文轻武，文官看他们这些军人，个个都是吃兵血的贼头，杀良民的匪兵——原也不冤枉，哪里肯跟他们真心结交？

他在京中候了数月，门路托了许多，银子花了无数，却都打了水漂。别说优缺，就连中县的知县都轮不到他。如播州思州这样的边境下县，他又万万不肯去。

崔滢在京城文官圈子里向来口碑良好，既有圣上“倜傥”二字评语，又有传说中的宗室第一美人头衔，再加上文人们对才女天然的喜爱亲近，便如那汉时的文姬、宋时的易安一样，似乎暂时超越了女子的身份局限，被士林引以为同类。

她若是肯替自己筹谋定策，说不定倒能突破僵局。

他的左手离开身边木驴，假意笑道：“郡主所言甚是。既如此说，郡主定有高见，小生洗耳恭听。”

“国朝制度，一甲三人和二甲传胪，都是要进翰林院的，这个，将军就不用想了。”她上身力气恢复，终于可以慢慢扭动脖子。她不动声色，依旧维持原状，斜躺在草堆上，侧头看着他。

萧明顾点点头，笑道：“郡主说的是，这些小生自然是做梦也不敢想。”

“二甲一百进士能够留在京城，除部主事及中书舍人、太常博士、国子博士，虽说名儿好听，却都是些清水衙门，将军只怕也没多少兴趣？”控制腿部肌肉的力量越来越强，此时若要把软弓踢上来，应该有六七成把握。但是，箭袋在哪里？

她装作不经意望向他，眼角余光迅速在洞内搜寻。

“郡主果然是我的贤内助，深知我心。”萧明顾笑得越发温文，依稀有了那日在田庄见面时的风度。

“所以，将军要与之相争的，主要便是三甲内进士。弄明白这一点，将军才好有的放矢。不至于见一个馋一个，跟个没头苍蝇一样。”

萧明顾肃然：“郡主说得再对也不过。”他初时在吏部候缺，见到出来一个肥缺，就使劲花银子走门路，全然不知人家背后排了多少长龙，有多少先来后到的讲究。

就连中枢那几位宰臣，想要安插个人进去插队，都还要安抚好上下前后的关系。他一个军中转来的愣头青，摸不清门路，钱花出去，一事无成，还无形中得罪了一箩筐的未来同僚。

他用银子买来的血淋淋的教训，如今却让崔滢信口指出，云淡风轻。他心里不能不服气。

才女这玩意儿，果然还是有些用处。

他最初的用心，是想要用木驴之刑来折磨□□这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旁边这刑具，便是花高价从一户五世同堂的大户人家处买来，据说构造精巧，做工细致，那驴子内部中空，女子骑在上面游街时，木桩上下抽动，可将女子子宫捣得稀烂，痛不欲生。

据卖木驴给他的人讲，他家族之中，这百年之间，也不知有多少□□无行的妇人受了此刑，倘若幸而不死，自此也是洗心革面，清心寡欲，吃斋念佛，了此残生。

如今听了崔滢一席侃侃而谈，利欲之心一时压倒复仇的渴望。

暂时将初心放置一边，真诚请教起来：“三甲也有两百来人，各有去处。照郡主的看法，我是该去与前二十名竞争知州，还是与后五十名竞争推官，或是再次一等，去候个上县知县为好？”

“这个嘛，”崔滢忽然冲他一笑，从草堆上翻身坐起，捡起脚边的软弓和稻草地上的箭囊。在萧明顾冲过来之前，迅速弯弓搭箭。

萧明顾硬生生刹住脚——崔滢那只箭正正抵在他眉心之间。

弦已拉满，箭簇冰冷。

萧明顾却笑了起来：“我到底还是小觑了郡主。居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尚能反败为胜。作为一个女子，你倒真可算是个异类。”

崔滢眉头皱起来。

她拉满弓弦的手微微发抖。

萧明顾一手捏住她没有射出的箭身，嘴角浮现一抹温文的微笑：“郡主刚才教我以谋官之道，为夫也投桃报李，教郡主一个射箭的窍门。箭离弦之后，方有杀伤之力。如今箭仍在弦上，那不过就是个小玩具罢了。”

他渐渐用力，攥紧羽箭，笑容加深，直至变得狰狞：“既然郡主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玩游戏，今日为夫就好好陪你戏耍。拜你所赐，为夫如今不能与女子正常交欢，却也因此开了新的眼界。待会儿，便将这些从青楼里讨来的法子玩具，一一在郡主身上慢慢试过，方能显得我们夫唱妇随，同享鱼水之欢，你说是么？我的，宁，华，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