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帮他们对抗官兵?——别露脸,会让人看见。”唐斌提醒了一句,顺手替崔滢把风帽带上。
风帽是把他替流匪看病,借机讨来的。
刘公道这几日派了十来人跟着崔滢,保她安全。但是,为防有人认出她来,唐斌还是苦劝她日常戴上风帽,两侧帽裙打个结,正好能遮住大半张脸。
崔滢心中明白他是对的,但在他面前,总忍不住要任性一回。
两人在夜里叽叽咕咕半天,直到唐斌词穷,愁眉苦脸地看着她,绞尽脑汁去想别的能遮挡面目的法子,她才噗嗤一笑,偏过头去,让他给她戴上。还不忘挑眉嫌弃:真丑。
确实丑。黑不溜秋的帽顶,两侧和背后垂下的布条洗得泛白,里面絮着的木绵早就僵了,还带着股奇怪的油腻味道。
唐斌只好趁她睡着的时候,打水洗过几遍,又趁着月光,把里头的丝絮翻出来,用拳头砸至蓬松,这才填回去,重新缝好,放到火盆上烘干。
第二天崔滢朦胧着眼睛醒来,只看到一个伏在自己床边沉沉睡着的人,旁边端正摆着一顶干干净净,再无异味的帽子。
她把脑袋轻轻抵住他额头,自顾自微笑了许久。直到他眼睛开始转动,方才懒洋洋坐起,假装刚刚醒来。
听到他的疑问,崔滢不高兴了,挑眉反问:“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问话颇有先生的威严,只是声音从他怀里传出去,有些发闷,少了几分气势。
风帽她虽然戴了,可是蒙面的感觉太不透气,她不耐烦,索性把脸埋进唐斌胸前,彼处温暖,又有持续不断的强劲心跳,叫人听了心安。
她时不时如猫一样蹭一蹭,贪恋十分。
这几日,他二人昼夜不离。就连骑马,也是共乘一骑,以免被别人动了手脚,将他们分隔开来。
尖哨子带着十来个人,骑着马,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半丈远的地方。
“你毕竟是……”他把那两个字吞下去,迟疑着,“若是将来被朝廷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你?”
崔滢忍不住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从他怀里抬起,望着他,“原来你担心这个。你倒不怀疑我吹牛?”
“嗯,你是先生,我永远信你。”
他的声音柔软缱绻,带着一点沙哑,像是从心壁上一点点刮下来的。
他们这几日日夜相守,有许多难以避免的肢体接触,早已知道彼此的身体反应。此时目光对视,呼吸急促,更是无所遁形。
崔滢埋了头,抱着他腰身的手臂一紧。
唐斌勉强维持住呼吸,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山坡,低声说:“前面就是葫芦坳,我们到了。”
葫芦坳是吴县城郊的一处谷地,四周环绕低矮山坡。坳口处看似坦途,进去之后,却是一个大肚子的形状,渐次收拢后,又在下一个坳口放开,形似一个葫芦。
谷地尽处是一座突兀而起的石头山,极难攀缘,正是兵法上言之甚详的布袋地形。
崔滢那日夸下海口,又在次日以拒马阵法击败不服气的王疤子,迫使他弃马认输,自此赢得刘公道的支持。
此后几日,她便在唐斌的陪同下,于城里四处转悠,寻访本地乡民,打听地方形胜。这处葫芦坳便是她定下的第三处目的地。
到了地头,崔滢跳下马,唐斌牵马跟在她身边。她又招手,把尖哨子也叫到身前。
三人一起,从坳口进去,沿着谷地慢行一圈。崔滢心中默记步数,每到一百步,便在雪地上摆放一堆小石头,做个记号。唐斌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
崔滢走累了,正好停下休息,微笑道:“我在计算,这袋子里能装多少人。”
尖哨子猜到她要借地形设伏,皱眉看看四周。“你想故技重施?这里不像你们田庄,山没那么高,树没那么多,你从哪里找许多木材来?”
“有人吃过滚木阵的亏,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可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不知道兵书上有言,因地制宜,出奇制胜吗?又不是蠢骡子,闷头一条路走到黑。”
崔滢明明在跟唐斌说话,眼睛却看着尖哨子,一张脸写满□□裸的五个字:“我在讽刺你”。
尖哨子脸一黑,闭嘴不再开口。
崔滢这才继续说道:“萧明顾这支前锋,是从西北边线调来的,并非无能之辈。便在西军,也堪称精锐。无论是他还是他军中副将,只要看到这个坳口,必定会起疑心。我们想引他们进来,不是那么容易。”
她竖起一根手指:“这是第一个难处,务必激他们入谷。”
“那要怎么做?”唐斌善解人意,接住她抛来的话头。
“这个难处,我已有破解之法。他们既称精锐,自然目空一切,绝不会把这些乌合之众看在眼里。之前围而不剿,不过是要挟朝廷要银子罢了。一旦真下了决心,他们必定认为,就算流民懂得设伏,也不过是歪瓜裂枣,不堪一击,正可以反客为主,灭此朝食。”
“所以,他们第一个弱点,便是骄。既是骄兵,便可欺之以轻率冒进。我们这第一支兵,乃是诱兵,只许惨败,不能有丝毫反击的迹象。”
崔滢歇够了,继续往前面走去。
走了几十步,她忽地停下,抬头看着半山坡上一棵歪脖子枯树。
“拿弓来。”她头也不回,伸出手去。